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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殿深锁薄情种(16)+番外

作者: 实颖 阅读记录

直至弘业元年四月,赵濯灵都对京城西北角知之甚少。

永安渠从芳林门引入城中,经景曜门笔直向南,供应整个西半城的用水。

直到第三排的义宁坊开始,因为几座胡寺,人烟稠密起来,尤其节庆时,不少人会来看热闹。

越往南,离西市越近,慢慢才进入大多数人所熟知的领域,每日中午开市后,宫里和东城各大豪宅负责采买的奴仆便聚集在这儿,几个时辰后再散去。

这大概就是绝大多数人眼里的京城西北角。

赵濯灵知道的,也不过就是比上面多一些典故,多一些吃喝去处。

至于最北边挨着城墙的两排,连她也几乎从未踏足。

四月初七的傍晚,她下了马车后,第一次仔细打量四周,可能是因为紧挨着已经半弃置的太极宫,此处格外安静些。

辅兴坊位于朱雀大街西边从北第一坊,东北角对着九大城门之一的芳林门,东南角对着掖庭宫的通明门。坊内除了三两座朝臣的宅子,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大概就是东南角的昭德观了。

赵濯灵仰起脖子看了眼门头,灰朴平常,和那些不知名的寺观兰若没什么不同,只有一部分朝臣和官眷知道里面的内情。

思忖间,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一个婢女,做出请的姿势,“赵女史请。”

赵濯灵见到正堂主人时,从前日收到名帖就开始酝酿的疑惑更甚——自己与宫眷从无来往,现在更是辞官的白衣,绝没有让贵主亲自等候的道理。

主人家见她进来,忙起身相迎,女子道衣素钗,像在家修行的居士。

反观赵濯灵,薄绿襦,秋香裙,腰间系着柳绿带子,一副初夏女子装扮。

“拜见大长公主。”

“快起来,这里没有大长公主,你就唤我道长吧。”白衣女子上前虚扶她。

赵濯灵眼珠微转,笑着改口道:“是,仙姑。”

白衣女子满意地点点头。

信阳大长公主,先帝和当今圣人的亲姑姑,垂髫之年失怙,兄长崇宣帝登基后格外怜爱幼妹,养于深宫,却与近侍宦官常无忧生情,事发后,崇宣帝怒极,下旨处死无忧,谁知苦命鸳鸯竟服毒殉情,皇帝只好在宫墙外建昭德观给二人居住,以祈福之名,令亲妹入道。

穿过信阳的肩膀,赵濯灵一看看到那道隐于阴处的纤弱身影,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常无忧了,她收回视线,跟着信阳落座。

在记注官的笔下,这位大长公主性情安虚,出尘脱俗,赵濯灵自然是不信的,见了真人后更是如此。

大概是未婚未育的缘故,她虽然年近四十,容貌稍减,神态却仍如少女一般,双目清亮有神,说话语气也与一般妇人不同,每句话的尾音都有轻快的上扬。

“先帝在时,我就听闻你的大名,不对,先帝还是太子时,我就知道你了。”

赵濯灵放下饮子,笑道:“几分虚名,不值一提。”

“我虽然深居昭德观,却常与文人词臣往来,这些年没少从他们那里听得你的事情,你的诗文、小说和戏本子,我都看过。”

赵濯灵微诧,还没答话,却听她继续道:“我不通诗书,但你写的戏文歌舞,我很是喜欢,还去教坊看过宋都知的演出,可惜她如今远离京城,再也听不到那么美的歌声了。”

“都是些陈言滥语,难登大雅之堂,仙姑不嫌污眼就好。”

“怎么是陈言滥语呢?你是第一个写戏文的人,之后,不少人跟着仿写呢。”

信阳这番赞赏,赵濯灵半信半疑,她听说过信阳大长公主不善读书,对琴棋书画略知一二,与其姐濮阳大长公主截然相反。

偏偏那些进京寻出路的大文人爱来这儿下名帖,试图走大长公主的捷径,以结交朝中贵人,朝臣中也有上赶着来示好的。所以这个昭德观,算是一处低调的热闹之所,正如它的外观,外面灰头土脸,里面别有洞天。雕梁画栋,宽绰静雅,帏绣成栊,相比道观,更像贵族豪宅。

聊了半天,从正堂移至后堂,却只字不提召见的缘由。

信阳不说,赵濯灵也不敢问,但越是如此,她心里越不安。

眼见着天色渐暗,烛灯初上,常无忧指挥仆人上饭,食案上很快摆满了珍馐美酒。

“这是我所藏郢酒,今日与女史同饮。”

赵濯灵一听好酒,精神一振,笑意亲挚几分,朝上座颔首道谢。

信阳性子活泼,又是京城社交场合的名人,以道士身份行走宫城内外,只要她愿意,场面永远冷不下来。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饮过几巡。

信阳不住劝饮,幸亏赵濯灵酒量极好,否则早就大醉。她双颊微热,主动举起酒盏说:“某解官离京前,有幸结识仙姑,是某的福分。”

说完一饮而尽,“某酒力不济,若喝多了,恐在仙姑面前无状,还望仙姑见谅。”

这是拒绝再喝的意思了。

“无妨,”信阳转向赵濯灵身后的侍女,“去给女史取一碗饮子来。”

“是。”

“来,尝尝这道通花软牛肠。”

喝了醒酒的酪饮后,赵濯灵火辣辣的肚肠舒服不少,神思也清醒了些。

二人讲着先帝李巽早年的趣事,说笑间外面已降下沉沉黑幕。

信阳看赵濯灵起身,便知其意,扭脸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常无忧轻声道:“戌时四刻已过。”

信阳貌似惊诧,“昼刻将尽,宵禁即至。”

赵濯灵向主位行礼揖别,“仙姑,某叨扰半日,也该告辞了,他日若有机会,再来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