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19)+番外
圣人正和十六岁的女儿因议婚一事闹别扭,这种皇家龃龉,一个从扬州来赴试的女学生是不会知道的,她笑道:“臣虽孤陋寡闻,却闻广陵公主博观群书,下笔成章,四岁便能将《毛诗》倒背如流。臣四岁尚未开蒙呢。”
崇宣帝闻言大笑。
未出一年,及笄不久的赵濯灵跳过守选期,直接被铨选为扬州刺史府司功,官从七品,是虞朝开创女子科举以来第一个实权女职官,而且品阶不低,一时传为朝野谈资。若干年后,人们再回味此事,怎么都觉得是崇宣帝欲立公主为储的信号之一。
“女史,奴婢来服侍您净身。”
回忆的画面瞬间消解,赵濯灵压下杂乱如麻的思绪,心已经沉到谷底。
她试着抬起手臂,慢慢撑着床榻坐起来,却发现身子被石墩碾过似的,幸好婢女扶住她。
赵濯灵有意避免自己的视线打过身体,但瞥到手腕的一圈勒痕时,胸口还是淤气难消。
整个人慢慢躺进热水,她慢慢找回了一些知觉,开始不知疲倦地搓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婢女要帮她擦洗却被婉拒,指腹经过那些被掐得变色的地方,反弹给她同等的痛觉,却引她下手更重,这种痛觉让她得以宣泄。
换了几次水,她才出来,几个婢女端来崭新的衣履。
“取我自己的来。”
“女史,这都是大长公主特意给您准备的。”
赵濯灵面无表情道:“她给我准备的大礼我都收下了,这一点失礼之处,想必她老人家不会计较的。”
见婢女不出声,她加重语气:“还不快去?”
“是。”
——
无忧看到她仍穿着昨天的衣服有一瞬间的微讶,转眼又恢复常色。
“赵女史,现在时辰尚早,用了朝食再离开吧。”
“不必了,昭德观的斋饭太昂贵,不是我这种小民能消受的。”
常无忧微笑,“那您自便,贵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了。”
车依令在青龙坊停下,赵濯灵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夫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未做多想,只以为主人又去附近访友,她离京前这段时日常常外出,他也习惯了。
调转车头时,有个骑马的男人擦肩而过,有些面善,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
初夏的河水还沁着凉意,晨光洒在曲江池上,泛着粼粼金光。
晁丹三下五除二褪了衣衫和靴子,拉直双臂和腰身,一猛子扎进水里,划拉了几下,从水面钻出头来,露出的身子还冒着热气。
他抹了把脸,打了个喷嚏,又沉水朝河中央游去,修长的双臂以不动的姿态在水中划出抛物线。
人在水下的眼力会有所减弱,看什么都镀了层半透的膜壳,但晁丹还是通过轮廓辨认出前方半坠的物什,如果他当作没看见,那物就会一点一点地往上浮,漂到河面上,被游人或船家发现,尖叫声传入官府,拖上去后由仵作验身,张贴告示确认身份。
但晁丹没有犹豫,他卖力地划了过去,夹小鸡似的把人带上了岸,猛喘几口气,低头一看,扭脸唾了一口河腥气,半跪下来按压对方的胸口,直至一口河水被呕出来。
他拍了拍对方惨白的脸,没有丝毫要醒的样子。便站起身,穿上衣鞋,叉着腰,原地踱了一圈,下定决心般大步离开。
半炷香后,发髻还滴着水的男人去而复返,扛起昏躺在地之人就走。
永和坊的人看到晁丹的马背上驮着个浑身湿透的人,纷纷用余光偷瞄,只见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晁丹假咳一声,旁观的便飞快别过脸,等他走过去,又忍不住回头张望。
晁丹是做什么的,他们这些邻人谁不清楚?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今日可是佛诞,都赶着去寺庙接浴佛水吃豆子,谁也没闲工夫管他。
赵濯灵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她看到很多人往佛寺涌,才想起今日是浴佛节,自己还真是挑了个好日子,一个声音讽刺道:“是由得你挑的吗?”她有些生气,转头就走,却一脚踏空,坠入悬崖之下,下坠的滋味不好受,整个胸腔被挤压到无法呼吸,即将窒息时,她尖叫了一声,睁开眼睛,却见房梁。
她坐起身,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床榻,陌生的房间,还有身上陌生的衣物。掀开布衾,她赤脚走向房门,门却被从外面打开,眼前一暗,一堵人墙挡住了日光。
“醒了?”晁丹也不看她,端着碗朝屋里走,“喝点热汤吧。”
“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儿?这是哪儿?”赵濯灵转身跟过去。
晁丹并不打算解答她的疑惑,放下碗便要出房门。
被她拉住胳膊,“回答我。”
他不耐烦地甩掉她的手,背对着她道:“我下河沐身时救了你,这是我家,在永和坊,你若无碍就走。”
“哦……”赵濯灵垂眸,见他要走,又喊住他,“我的衣服呢?是你帮我换的?”
晁丹冷哼,“平民之家买个奴婢不算什么稀奇事吧?我可不会伺候人穿衣。”
“贵府奴婢在哪儿?还要劳恩公来送热汤?”
“她在烧饭,怎么,女郎要去看看吗?”晁丹谑道。
赵濯灵半信半疑,“敢问恩公名讳?我返家后必有重谢。”
“不必了。”他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赵濯灵小口小口地饮汤,总觉得有些奇怪,放下碗,再一次扫视这间屋子,才觉出味儿来。
此屋虽普通,却有些胡人的摆设,胡桌胡椅还好解释,毕竟传入中土后不少人家置办,但西域造式的地毯、银器可不是家家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