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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天(20)

作者: 且随风去 阅读记录

谢流光喃喃说:“还有人记得我。”

修道修仙,被打入泥泞,千人弃万人骂,一夜之间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变了,不曾想还有人记得自己从前。

明明修道三百年,一贯的风光,一贯的少年意气风发,但那些记忆都磨灭,刻在骨子里恨恨不能忘怀的却是那么几个瞬间,从下而上去看那些人的瞬间,身上带着血而头被摁在地上的瞬间,双手撑地而不能站起的瞬间。

是有好时候的。

抱剑站山巅,来人皆败在阵下,他将人扶起,看到的无一不是敬佩。

灵火焚身时他总觉得前尘往事就像一场梦,也许意气风发的日子根本就不存在,没有落差也就没有那么痛苦。

他盯着墙像要把这墙面盯穿,缚灵台一百年,接触他的弟子无一不带着厌恶,像是他生来就有罪。

“还有人记得的。”他又说。

“是。”墨山闲应。

“前辈。”谢流光回过神来,又赶紧叫,有一个人验证就足以说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抓着墨山闲的袖子说,“我从前真的,我的剑,同阶之中未尝败绩……现在不是我的剑了。”

“你手里的剑。”墨山闲纠正,“未曾有过败绩是你,不是你的剑。”

谢流光愣愣重复:“是我。”

他说:“旁人夺了我的剑,也夺不去我的剑法。”

墨山闲颔首,他便嗤嗤笑了:“也不过如此。”

也不过如此,抢了他的修为,夺了他的根骨,拿了他的称号,用了他的剑,给旁人看了,还是觉得不如自己。

·

这一日夜里,通天宗便开始办了酒会,算是仙盟宴的前场,此时的各路修真者大多到齐,聚在一众,不为吃食,只是品一品那仙露琼浆,再互相拜会结识新一辈的人物罢了。

谢流光没有去。

通天宗的主场,掌门闭关不出,谢鸿影已是长老身份,想也知道,这次酒会组织大局的一定是许承天。

谢流光倒是没想。

只是曾经的酒会,自己常常到场,和众弟子在一侧,并不逢迎客套,也不曾和人交际,原本就不善言辞,和人交流只用剑,不打不相识。

是了,修道三百岁,自己却不像旁的宗门的弟子那样常出去历练,师父只说待在宗门里就好,出了宗门要报备,也鲜少放任自己和旁的宗门的人接触甚密。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他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介散修,就算不到场也没什么人会在意,只当他是性格孤僻不爱交际,前来知会的外门弟子敲了敲门,没被搭理也就走了。

谢流光在房里,半晌推开窗,看向那最热闹,在黑暗之中也灯火通明的一座峰。

此时那山峰之上必然觥筹交错,而定有无数人朝那许承天面前凑过去,祈愿在这通天宗的掌上明珠面前混个眼热。

看得久了,墨山闲忽道:“不然去看看罢。”

谢流光抓着窗楹迟疑:“可是我一看到他,我就想杀他。要是有时间,我也想折磨他,叫他尝尝灵火焚身的滋味。”

“不用肉身过去,我带着你魂体远远看一眼,我看着你。”墨山闲也看着远处的山峰,“没有化神在场,我来带你,应该也不至于被发觉。”

谢流光又犹疑了一下,转身回来抱住墨山闲。

墨山闲回抱着他,片倾,便带着他的魂魄离开了这件房间,上升到空中。

离得近了,愈发可以看清那山上摆着的浩大宴席,曲水流觞,一朵一朵莲花盛着仙露琼浆转过人群,流水竟也浮在空中,随手可供人取饮。

人群最盛处,便是一个身着华贵道袍的青年,眉目清浅俊丽,随意束着发,腰间佩着剑,手里拿着酒,兴极同人交谈。

而与他交谈之人,身上皆穿的是旁的宗门的道袍,大多是山海宗,也有斩山宗,不语宗,暗行宗等。倒是他身后候着的,皆是通天宗的弟子。

谢流光从未见过许承天。

秋飞燕和谢鸿影把他保护得很好,唯恐自己心生妒恨伤到他,从未让他们见过面,甚至对方样貌长相,行为性格,也只字未透露给自己过。

但他现在见着了,一见便知,这人便是许承天。

和自己并不相像。

气度倒也不凡,只是眉宇十分慵懒。和人交谈虽盛,但转眼又带了看轻。言谈礼仪上佳,又极轻易把姿态做低,向他人恳求。

眉目倒是一等一的美,华贵的道袍只是衬他,衬得他在一众修仙者里都难掩姿色。

和谢流光不一样。

墨山闲也是头回见这人,他看向谢流光,小谢年幼开始修炼,突破速度极快,故以肉身成长的速度也不快,自己照着他的魂魄捏的肉|体,直到现在都还有两分少年气。

小谢也很刚硬,笔直的像一把剑,一把朝天的剑,从不论上方是何物,只知道向上斩,而不会求人,也不会那般懒散。

秋飞燕,还有谢鸿影。

眼光太差。

“渡劫巅峰……”谢流光仍然看着,轻声说,翻手想握剑,手里空无一物才记起现今是一缕魂体。

墨山闲握着他的手,又把他紧紧搂在身前,浑身灵力把他包裹住了。

谢流光仍在看,对方体内的根骨分明就是自己的,他双手虚握,忽的道:“他的修为,有丹药堆砌的结果,在大乘以后。”

大乘以前是自己的修为。

从前修炼,谢鸿影从不允许他使用丹药,要他自己一阶一阶往上,打好根基,自己原来深以为然。

原来这也是计划的一环。

他恍然惊醒,从前只咀嚼那最后的背叛,最后的污蔑,原来仔细回想,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从前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