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颗呢?”
“人有生死,因果有生灭,缘聚则生,缘散则灭,起于虚空,归于虚空。世间万种相会皆如此,是佛法所谓‘缘起性空’。”
“离渊。”那人的嗓音轻轻的,带他数过最后两颗佛珠。
“这是最后两颗,聚无畏,散无畏。”
“做到几样?”离渊问他。
叶灼想了想。
“……都做到了。”
离渊欺身过去,把他搂得更牢,轻轻往他耳廓吹一口气。
叶灼就要往后退。
“也没有很无畏嘛。”离渊说。
叶灼蹙眉,嫌弃般推他。离渊反握住他的手腕。
也拢着那串佛珠。
“送我吧。”他说,“好不好?”
叶灼:“那你拿什么换?”
这人。
账算清了么?就要来换。
“你认个错吧,叶灼。”他说,“要是你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给自己分辨一句。一句就可以。”
有人猝然发难,有人剑输一招。其实离渊也已经不知道叶灼到底是对还是错。
因为要锻自己的本命剑,遇到一条龙,就拔了它的心口鳞。
可是也没有谁教给云相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从那样一场雪里走出来,又好像根本没有了对,也根本没有了错,一切都变成河对岸烧不尽的业火。
叶灼还能怎么办?离渊想。
若是他置于那样的境地,又会怎样?能不能一直往前走,不回头?
而现在的他自己,又能怎么办?
“叶灼,我只要一句。”他说,“你说了,我们的恩怨就算了,我的鳞送你,我不要了。”
叶灼抬头,看着他。这人轻轻蹙着眉,像在想什么,又像只是在看着他。难以抉择似的,这个漂亮的人似乎想咬自己的嘴唇,离渊指腹抵住他下唇,不要他这样。
良久,他看见叶灼微微地摇了摇头。
胸口传来触感,是叶灼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心口。
周围一片黑暗,但他们都知道,那里有一道不会长好的伤痕。
“疼吗?”很久后,叶灼说。
离渊也想了很久。
在当年,是很疼的。
可是这人问出了一句,好像也没有那么疼,好像就忘了这个人怎样和自己缠斗三日,招招致命,也忘了当初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睛。
可是好像又被剜了心。
他想起刚离开心魔幻境的时候他问叶灼,恨吗。叶灼只是说,不知道。
原来都一样,都没有答案,答了也没有用,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明白了一切的前因,还是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纵然万法皆空,也还有因果不空。但是,手起剑落,也许终有一日会将那缘起缘灭也一同斩断。
他还能怎么办?
“离渊。”他又听见这人喊自己的名字。
“你对我很好。”叶灼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离渊说这句话。顿了顿,他缓缓地说:“……我会记得。”
“就只是记得?”离渊看着他,温声问。
于是叶灼又想了想。
“如果我想好了什么时候去仙界。”他说,“会告诉你。”
还算悦耳。离渊说:“还有呢?”
叶灼说:“困了。”
离渊轻笑一声,搂着这人要他靠在自己胸前。
“睡吧。”他说,“我会醒着。”
叶灼隐隐约约地“嗯”了一声。
离渊安静守着他,等他真的慢慢睡了。他知道什么样的动作不会惊醒这人,拢了拢手臂,他让叶灼更近地靠在自己胸膛上。
这人其实还喜欢听他的心跳声,离渊知道。要在听得见的地方,叶灼才会慢慢睡着。
而且,他要醒着。这样,外面有危险的时候,有一个人会提前察觉。这个人还要是他。这样,叶灼才放得下戒备。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离渊静静听着这人浅浅的呼吸。他去亲他的发顶。
离渊忽然想起了其他的龙。
成年之前,很多事不会传进他的渊海地宫里,何况他总是在想着那个拔了自己鳞片的人,一心修炼。成年之后,差不多也是如此。但他隐约也知道,龙族并不是一个如何忠贞的种族。
他知道有几位族主,宫内姝丽如云。其它成年的龙族,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譬如赤龙族的长姊,格外喜欢青衣檀冠的修道仙君,他从前以为都是同一个,后来有龙告诉他其实每次见到的都是新的。
也许吧。
也许这也是一种选择。也许有的龙是可以把心分成很多片,分给不同的人,也许根本没有分成片,也没有给出去,他们把那种东西叫做“恩宠”,好像很轻易就可以给,又很轻易可以收回。
也许为了得到一个龙崽,有的龙是可以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种族都迎进自己的宫中。很重要么?没有了墨龙,龙界也可以有别的血脉来做主,如果觉得别族龙的血脉不够强大,还可以让金龙来身兼两职。
他们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在意一颗真的心?可是那样的话,也就永远不会感受到,自己看到叶灼那一滴眼泪的时候,心中轰然落下的沧海变换般的痛楚。从此后万籁俱寂,万古洪荒三千世界都在那一刹那落幕了,他只想要他得偿所愿。如果不能,那就一起玉石同碎。
也不会感受到,他垂下眼就能看见这个人安静睡颜的时候,明知道业障深重恩仇如海,明知道生死明灭五蕴皆空,还是觉得很安宁、很珍贵,还是想去亲他额头的那颗心。
也许有的龙就是喜欢被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剜了心。
离渊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觉得,自己可能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