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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222)

“哥,我信你。”祝无由说。

他就下了手。

第一根淬了剧毒的针扎下去的时候,无由就闷哼一声,面色霎时苍白,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手上、额上,青筋毕露。

他弟弟其实是个不多话,也很能忍耐的人,风姜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这样痛苦的神情。

但是这时候的痛,只是开始,比起后面的,微不足道。这是祝无由自己选的。他下了第二针。

后来风姜很多次想起过那一天,他真是狠,心狠,手也狠。他怎么就硬生生地,专心致志地,一边自己改着那传了千年的秘术,一边一针又一针、一种毒又一种毒,把宝库里一种又一种酷烈的、千年前才有的、人身难承的天材地宝,一点一点地全都炼进自己弟弟身体中。

他把一个还有一口气的人,活生生地、活着炼成了一具尸傀。

最后那几步的时候无由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像世界上所有的尸体一样,浑身都是金铁一样的凉。无由的手还握着他的一片衣角没有松开,为了做事,风姜连那片衣角都割断了。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样的冷,手指僵硬着,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无由?”他问。

没有人回答他,无由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已经是一具尸傀,祝无恙不知道他这一生还能不能再度睁开眼睛,即使睁开了,也只是一具令行禁止的、提线木偶般的人身傀儡。

活着炼成的傀儡,那一口气他封在了这人的心脉中,也许有一天,他的医术越过了天人之际,贯通了生死大限,还可以再施一针,重提那口气,然后再听天,由命。

要做到这一切有多难?像飞升那样虚无缥缈,像长生那样难。

最后他握着无由的衣角伏下去,趴在无由胸前哭。

母亲死了,父亲死了,同门师兄弟全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连无由也死了,他还活着。

这一辈子,他对祝无由一点都不好。

哭完了,他再次拖着死了的祝无由,一步一步沿着宝库里的连通的秘道,走出了他们一起长大、从未远离过的天星谷。

正道不认的门派,也许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挖穿了地下,秘道有很多。

他必须走,必须再也不能回来。

因为做到这些,要精心设计,还要里应外合。攻守之势,不在于他。

这时候的天星谷太危险,下手的人自己不会在,尸傀把所有人都嚼碎了,死无对证。他必须在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他从此以后也不能叫祝无恙了,他弟弟也不能再叫做祝无由。下手的那些人听到这样的名字,一定会斩草除根。

山外所有沾亲带故的、曾经和他父母辈相识相交的,他全都不能去见,不能去求助。如果有从天星谷逃出去的祝家弟子,他也全都不能去相认。因为凶手可以是这里面的任何人。

其实他还知道,谷里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事,那个人可能是谁。

也许是一直对祝家有恨。

也许,只是利益动人心。

因为天道并非无缺,因为人心从来有瑕。所有人。

只是这一切他都要咽下去,吞进去,直到不需要再忍,不需要再咽的那一天。

走出秘道的那一刻南疆郁热的风吹过他的脸,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尘世间,连血海深仇都要像一缕轻飘飘的血腥,弥散在风中。

不能姓祝,就姓风。

阿槐的刀现在很好,刀下生风。道宗三个渡劫真人,再加上剑宗,加上武宗,加上外面的乌合之众,都没有奈他何。

当年天星谷秘库里的宝物,是千年前人间盛仙道兴灵气充盈时的宝物,没有人能用好,这才尘封多年。那些东西他用了一半,再后来的十年又慢慢把另外一半也炼进了阿槐的体内。他有这个本事用其它人都用不了的材料去炼一具仙身,阿槐也就有这个本事去以一敌众。

风姜抱臂,遥遥地看着天上。

元泰已经想退了,肩上带伤,其它人也已经撤后,因为风槐不会因为他们分心,他们却反而会碍住元泰的手脚。

而阿槐的刀,好像呼啸大风平地而起,渐入佳境。

风姜唇角翘起一丝笑。像是终于从里面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其它人也看着,越看,越觉得心惊。

丹宗主面色凝重,来到无患面前。

“尸傀无灵智,不能随机应变,时间久了,必会露出破绽,我以为是如此,你也这样说。”丹宗主道,“但这只尸傀看着,可不是这样。”

说完了,却看见无患面色青白,死死看着天上那道持刀身影,有心魔缠身之兆。

“无患?”

无患听见了别人在喊他。可是落在他耳中,仿佛是小时候的祝无恙拖长了尾音在喊他“无患大哥”,又像是小时候的祝无由规规矩矩喊他“无患师兄”。

祝家的两个双生子,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可以一眼就分出来。

明明就是两个不世出的天才,偏偏一个太争强好胜,一个又处处讨好,最后变成了不尴不尬,有时候还要他来传话,瞧着有意思。

这样也好,两个弟弟最后都更亲近他。两个人各有喜欢做的事,只会潜心钻研,刺眼也好,耀目也罢,最后终归还是他来经营这座天星谷。

多年亲情,直到如今也不能作伪,他还能想起无恙小时候喜欢摆几瓶毒药让人猜,猜错的要吃一粒花种,好几天都会向外吐花。

可是上清丹宗光明坦途,又向他示好,胜过这并非正道、偏安一隅的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