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来人的衣着,并不返朴归真。来人的长相,也并不道法自然。
老道士捋胡须的动作做到一半定住了,直看着来者的面孔。
半晌,吐出来一个字:“薄。”
叶灼:“哪里薄?”
“福薄,命薄,缘薄。”
叶灼淡淡回视,神情没什么波澜。
说他命薄的人不少。最后他们的命都变得很薄。
“喔,这是相面书上的说法。”老道士说,“其实就是夸你长得好。请坐,请坐。”
叶灼坐了。
多年藤络挡了门外天光,老道士在桌上点了一盏青灯,将来客的面孔又稍稍照亮。
其实道门收徒,不爱这样过分灼眼的人物,也不爱这样太过鲜明锋利的性格。他们喜欢过目即忘,中正平和,这样的人修道,才能大巧若拙,无棱无角。
但是如此赏心悦目,也很好。就是他一把老骨头,有些怕得风寒。
老道士打量叶灼,叶灼也看他。
砍柴人已经在惦念着给老道士收尸,叶灼觉得那恐怕还要很久,这老道都快比夏大师更像凡人了。
“老道我复姓逍遥,名让。自号逍遥老道。”老道士说。
“叶灼。”
“你不好奇我姓氏为何如此古怪?”
“你徒弟说都是翻书随便取的。”
“……呵呵。但是其中含义——”
“也都是自己编的。”
逍遥老道闻言一连假咳数声,最后道:“叶小友,你来观里,难道是代我那逆徒微生弦来关怀探望?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老道只是让他滚出去,也没说他不能偶尔滚回来。”
“不。”叶灼说,“我来,是想请问仙界的事。”
老道士大恸:“逍遥让,你真是自作多情啊!”
“。”
西海,天池。
本命莲池上,连家主去而复返。
拨开丛生莲叶,连家主又泛舟到命池深处那朵琉璃红莲附近。他在这里停下来,回忆着方才送那位名为“离渊”的贵客离开时的轨迹,往那个方向划出三丈左右。
然后,连家主余光往侧后方看去。
——多年闭宗以避祸乱,作为这时的一家之主,连家主是一个心思格外缜密的人。
所以,他清楚地记得,就是行至这里时,离渊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收回。
外客到本命莲池这等一宗命脉的地方,按照礼仪规矩,确实不应该多看、多问,故而离渊什么都没有说,但连家主依然记得他那一瞬的动作。
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么?
连家主严谨地往那个方向驶去,放出神识侦测,最终,感应到一缕奇异的、似在跃动的气机。
——半晌,连家主困惑地深深蹙起了眉。
召出传讯符,他道:“请两位老家主来。”
龙界,云霄天海。
云海之间一道金龙身影跃出,腾霄而上,落在云霄天阙浮空而设的玉墀上,化作一个身量高大、锦金华袍的英俊青年。
玉墀两边,天海族属的宫人对其行礼,称为“太子”。
他往前走去,宽阔的玉墀绵延向前,连接着云海后的庄严恢弘的九重金阙,两旁天柱巍然矗立,其上或盘或距,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上古真龙造像,淡漠龙瞳下视,仿佛已越万古洪荒。
金龙目不旁视,步入云霄天阙的正殿之中。
殿中最耀目的不是各处辉煌开阔的陈设,而是无处不在的连盏烛灯。青铜为底,异兽为形,往上方如树般生长,结出连枝灯台,其中插着长明之烛,若是尽数点燃,一殿之中,千灯煌耀。
金龙一族最喜欢这样满目的耀光。即使天阙在高天之上,本就明光昭昭,也不介意另点灯烛,以增光辉。
但云霄天阙正殿中的灯,已经熄了多年。
正殿上首,端坐着金龙族祖。亦是整个龙界的老祖。
进入殿中的金龙青年微微垂首,上前规矩行礼:“老祖。”
龙祖的嗓音淡淡传下。
“离渊回来了?”
“回老祖,我去看过,他是回来了。”金龙道,“就在渊海,闭门不见任何人。”
“连你也不见?”
“不见。”
“他一人回来?可知道到底发生何事?”
“是,只他一人。幼弟性情一向冷淡,心事不示于人。我听渊海的宫人说,此番回来,他只带回几卷佛经,一盏仙莲,除此外,看不出什么。”
“可有受伤?”
“应无。”
长久的沉默,龙祖目光落在年轻金龙身上,道:“前些时日心兽一族的老物来信,旁敲侧击说龙界中若有小辈办喜事,记得请它来做保媒人。我要你去打探到底有何因由,可有结果。”
金龙冷汗涔涔:“此事……”
他那些弟弟妹妹,自从离渊不怎么打他们,纷纷都松懈了修炼,要说风流债都是千丝万缕,但要说值得他界古祖来保媒的正经喜事,那是没影的事。
看见底下金龙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龙祖就知道他事情到底办得如何了。无用的东西。
龙祖的目光,最后静静落在身畔已熄的连枝青铜盏上。
许久,年轻金龙听见一声云烟般的轻叹。
“勿相思,勿相思。明烛尽,伤心时。”龙祖道,“你是长兄。他不出来,你就去渊海等,带上衔朱,瑶朱一起。他一日不出,你们就一日守着,任何异动,都来报我。”
虽不解为何要如此大阵仗,但金龙依然恭顺应道:“是。”
话音落下,只听上首传来提醒般嗓音:“——勿要让他重蹈枕渊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