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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89)

离渊:“那我出去了。”

叶灼:“嗯。”

等离渊掩上静室房门,脚步声消失在廊前远处,叶灼闭上双目,神思逐渐空明。

境界刚刚提升,需要调息巩固。

同时,神念笼罩在小镇上空,若有异常,当下即可察觉。

中途龙离渊也许回来过,也许没有。

总之调息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几日过去了。室中依然寂静,窗外一片新绿,传来几声啁啾的鸟鸣。

他起身,提剑走出府衙。

暮春多雨,外面风中又是一片清寒,偶有雨丝拂面。

走出小镇,山上春草青碧。

最高的那座山坡上,离渊在一棵古树下安静站着,叶灼看见他背影。

观其气息,有如百川归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龙已经悄悄晋升渡劫中期。

叶灼走过去,站在此处,能俯瞰整座镇中。

离渊听见动静,看他:“醒了?”

“醒了。”叶灼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离渊说:“等。”

那就等。

等到细密雨丝飘散如烟幕,镇中主路上缓缓走来一条白衣带孝的队伍。

为首之人撒着纸钱开路,白幡晃动,中间一口薄棺,不是单人式样。

一行人缓缓向镇外走去。

“郑娘子死了。”离渊看着他们,说,“宋书生也随她去了,说要与她同生共死。”

叶灼未言,只是一起看着那抬缓缓前去的棺木。

“其实我这些天去看过他们几次。”离渊说。

“只是也怪我没看出他心存死志。”他缓缓说,“再见到时,他们都已去了。”

叶灼淡淡道:“他既然打定主意去死,就不会要你看出来。”

“为何?”

“不然,你会添乱。”

“也许吧。”离渊说。

当下不再言语,看着那一行人在雨雾中逐渐走远。

离渊的语声中似有黯然:“当时戏言说,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未料最后真如此语。”

天地间一片泠然寂静,良久,却听见叶灼开口。

“也好。”他说。

离渊:“为何你说‘也好’?”

叶灼:“我如此想,也就如此说。”

“人死了,万事皆销。好在何处?”

“因为活着未必会好。”叶灼看着那一队白色人影,“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几年以后或许另觅他人。但都死了,就不会了。”

离渊花了些时间才理解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那若是都活着呢?”

“纵然都活着情真意切,你又怎知接下来几十年都是如此。所以我说‘也好’。”叶灼说,“死了,就定论了。”

雨似乎下大了。

离渊撑了一柄竹伞,与他在伞下各站一边。

伶仃雨珠落于伞面。

“你怎会这样想。”离渊望着雨雾茫茫的远山,顿了顿,又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不为何。”叶灼说,“只是人心如此。”

送葬队伍在视野中彻底远去的时候,一对撑着伞,浑身湿漉漉的母子从山坡下经过。

“叫你往外跑!还去看湖!还抓鱼?”那母亲推搡着孩子的后背带他往镇子的方向走,疾言厉色,“山里湖面上冰越来越薄,那是要塌的,要死人的,你知不知道!那郑家娘子不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亏得我想起来这事去找你,不然呢?死在河里我都不知道!”

母亲专心斥责孩子,连他们二人在上方观看都没注意到,径直路过了。

那小孩被母亲呵斥,乖乖闭着嘴不发一言。

离渊想来也是,春冰剔透,薄而易碎,若行于其上,凡人难免有溺亡之危。

忽听叶灼说话。

“郑娘子死后还魂一事,是有人蓄意引出。”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她当时在山中遇险垂危,亦是有人谋害?”

“那四枚阴阳符咒已经将阴气引入了。幕后之人不必再做什么,镇上有生老病死时,自会有鬼作祟。”离渊道,“何必再多此一举,害人性命。”

明明这样说着,却不由自主真的思索起叶灼话中的可能。

“怨气执念有深有浅,鬼事亦有大有小。十天之内,那人如果真要引微雪宫入局,埋了符咒如何就能保证一定有事发生,且被微雪宫察觉?只好营造事端。”叶灼道。

目光看着那对凡人母子,语气淡漠:“郑娘子捕鱼为生,熟悉山野湖泊,怎会轻易就出事了。纵然偶然出事,怎么恰好在这十天内?飞来横祸是有,可是镇中千余人,为何又偏是他们这对恩爱夫妻,不是他人?”

离渊:“可是微生兄坐镇苍山,若有生民寿数横遭干涉,中途折断,他会察觉。”

“若是用了连他都无法察觉的手段呢?若是此一劫本就在她命中呢?”

离渊蹙眉。

有些事若是不提,似乎很寻常。

可若是这样细思,却觉得这仙道如同深涧之水,看似清澈,实则其下全是急流暗石,不可见底。

再想起最初那位道宗首徒下毒之事背后的连环计,又觉得不无可能。

“此事无真凭实据,你觉得其中可能有几分?”

叶灼:“十分。”

离渊不知何言以对。

良久,道:“你修的,真是无情道?”

叶灼:“何出此言?”

“为何总觉得你看人看事,并不是无情道一视同仁,而是海枯见底,总从最险恶处想起?”离渊说。

而且,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更匪夷所思的是,听者有心,听了这人的话,会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譬如现在,竟然觉得郑娘子宋书生鸳鸯双死,成全了一生情钟不渝,是个有始有终的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