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环山之界(155)
她的脸立刻涨红,眼睛瞟向别处。
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现在……有心无力。”
在这个方面好像无话可怼。她默然想着,应该回去和露莎请教一下。
棠抿了抿唇,歪着头,深深地思索着。
克洛德顺势将她拉进怀里,饶有兴趣地探究她脸上的神情。
他的右手非常微妙地贴在她的腰侧,但并没有挽上,隔着一段危险的距离。
棠靠在他未受伤的肩膀上,安静地趴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伤口附近的皮肤,时不时小声嘟囔着:“这里也会疼吗?戳这里也会流血吗?”
她的头发又软又顺,擦着克洛德的脸颊有点绵绵的痒,他略微偏开头,斜倚在软椅上,每当她问一句便心不在焉地应一声,然后又似乎去思考别的事情了。
船已经抵达了尼勒湾附近,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这时已经下起雨来。幸好风浪不算很大,雨点打在窗上,冬夜寒冷,玻璃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雾,一眼望去,那些落在窗上的水滴像蚌壳里的珍珠。
外面下着雨,船舱内的灯光调得有些暗,暗到时光都仿佛静止不动,沉沉地凝在这一个场景上,镌刻进岁月长廊。
伤口处的药很快发挥了作用,他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刚才那个吻激起的火苗刚刚平息下去一点,但残留的爱欲还在体内流窜,尤其是她的手指轻轻点在皮肤上,然后略微抬头,睫毛弯弯地翘着,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像是懒惰得不愿张开一般,然后轻声说:“结痂了啊。”
她指的是那块烙伤。
“嗯。”克洛德移开视线。
箭端刺进烙印的中心,那支箭仿佛是一根绳索,牵连起前后十年的光阴。
棠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下,蓦然感觉那一片的肌肉紧绷起来,她立刻缩回手,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表情,眼神有点奇怪,但又不像是因为疼痛。
“国王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她放下这个疑惑,转而去问事件的源头,因为怕刺到他心中的郁结之处,她的语气有些犹豫,“还有伊桑,你们不都是他的亲生孩子吗?”
“正因如此才会是这样。”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她稍一停顿,开口,“我想知道。”
克洛德沉默半晌,握住她的手,他轻轻转了一下那个戒指,戒指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手指。
“……因为我们的母亲,”他缓缓地说,这一次没有避而不谈,“自她成为王后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世间的光明。”
棠本能地感觉到那并不是一段明媚的回忆,但是现在,克洛德愿意以平和的口气将这些尘封的往事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有种长舒一口气的释然。
“是奥莉薇娅王后?”
他略微颔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手指却嵌入了她纤细柔软的手指之间,轻轻扣住。
夜雨寒意浓重,凡弥伦的皇家公墓花园里,矗立在土地中的石碑全部被雨水淋湿,比白日所见更加阴森可怖,而雨点落进泥土里又泛起阵阵潮湿的水汽,水汽顺着石碑向上爬,再融进冰冷的雨中,带着白骨上的死寂之意。
一座石碑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斗篷上的雨水顺着边缘落到他的眼睛里,他才轻轻动了动睫毛。
那是一双属于老者的眼睛。浑浊,沧桑,又饱含着悲悯。静默了许久,他眼中的悲哀之色越发浓烈。雨水将他的斗篷湿透,这样寒冷的夜晚,老者却好像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他还是讨厌你的孩子,”老人低声说着,“十年如一日地厌恶着,反之亦然。”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以后再也不会了,我知道你并不想见到我。”
“马上就会结束了。”
他颤抖着拂去石碑上的雨水,手指感受着粗糙冰冷的碑面和湿漉漉的雨水,手掌心的湿意像长眠之人无声的眼泪。
墓碑前摆着一束早就衰败枯萎的鸢尾花,紫色的花瓣已经变成了褐色的泥土,像是死去多时的虫子还粘在白惨惨的石碑上,肮脏得突兀。
他看不去了,伸手将粘在上面的花瓣一片片取下,最后一片花瓣拂去,他忽然感到内心深处一股巨大的悲痛袭来,令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他一把扶住墓碑,捂着胸口在旁边坐了下来,任雨水将他浇灌。
雨夜里有一盏油灯在飘摇着,是另一个守墓人前来寻他了,他已经去了很久还没回来。
光亮近了,那个人提起灯照了照他,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雨太大了,快回去吧。”
他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应着声步履蹒跚地走向他。
“没事吧?”另一个老人说,“怎么今天在这儿停了这么久?”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什么,走吧。”
同伴便不再追究,转身提着灯走近了雨帘之中。
他们是皇家公墓的守墓人,每个夜晚和清晨都会巡视一遍公墓,花园四周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士兵看守着,但一到天气恶劣的时候就跑没影了,整个墓地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守。
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那里停留这么久。
同伴隐隐地感到奇怪,身旁的人看上去比平日要阴郁很多,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而刚才光线照过他眼睛的一瞬间,他发现那里面有点红。
那里埋葬的是谁?以前没见他这样过啊。同伴不解地想。
雨点越来越密,水为线,云为针,织成了一片覆盖大地的幕帘。雨水顺着石碑上的沟壑默默勾勒着主人的名字,一笔一划,没有一点遗漏地将这个名字写完,带着一种既深情又怨恨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