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大巫有点刑(169)
巫女信仰对巫山人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观念的,不论对错,迷信也好,愚昧也罢,所有巫山人都是在既定的规则内行为处事,巫女也不例外。
而一个人,连自己的信仰都能背弃,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桑绿像从没认识过姜央一样看她。“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忘了清兵入巫,巫山改制的事了?”
掌权者随意改制是大忌,清兵入巫带来了父权制,带来了派系斗争,好好一个母系社会变得四不像。
姜央沉声。“我没忘。”
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一点都没有坦诚的意思。
桑绿忍了又忍。“什么是死丑?”
姜央收好地上的书,大幅度地转身,潇洒甩动的长袍驱散了方才的沉闷,忽然就打开了话匣子。“按你们外面的说法,所有非自然死亡,都叫死丑。”
非自然死亡…
桑绿:“仅仅如此?”
“死在三月、六月、十二月的上旬,也为死丑。”
莫名其妙!
桑绿:“这又是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书上这么说就得这么做。”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都是如此。”
桑绿:“那你为什么不照做?”
姜央大言不惭。“等我改完了,就可以照着做了。”
桑绿:“巫女记录,你到底改了多少?”
姜央:“一点点。”
桑绿:“放屁,重说!”
姜央:“有关死丑,删得有点点多。”
桑绿:“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了。”
桑绿气消了一半,这种狗屁制度改了就改了吧,终归没太大影响。“死丑的人,会怎么样?”
“火葬,抛灰。”
“也就是说,按照古籍的说法,阿梅是不能葬进祖坟的?”
姜央点头。“是,要将她的骨灰带到离巫山远远的地方。”
气消了以后,另一个问题浮上来了。
明明是如此不近人情的制度,改了就改了,何必大费周章的去改巫女记录,那满满一藤蔓的书,纯是抄一遍都能累个半死。
——阿玛不要他,阿爸不要他。
——你自己倒霉,你死你去,不要怪生人,活该死去!
——阿札最恨坏鬼,她杀了好多好多坏鬼!
——被人杀死,就会积怨成为坏鬼。
——坏鬼就得死!
——我希望,所有鬼都能快乐。
桑绿倏然抬眸。“那你的代价呢?”
姜央身形微顿,只有一瞬,又像个没事人似的,拿起棺床上的银凤冠摆弄,凤冠正面有一片大银花,下面坠了十二条银穗,悬着展翅的蝴蝶,她手轻轻一点,极薄的蝴蝶颤抖不已,仿佛要飞起来。
“好看么?新打的。”
桑绿夺过凤冠,颤抖的银色蝴蝶划拉手背,显出道道红痕。“我问你,你的代价呢!”
姜央篡改巫女记录,只能是在大框架不变的基础上进行删改,九黎文化传承了千年,许多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如果突然变化很大,肯定会遭到寨民的反抗。因此,对于死丑的定义,姜央再如何大幅度的删减弱化,本质的东西不会变。
巫山人讨厌,甚至憎恨坏鬼,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都是这样。
姜央呼出一口气,挺拔的肩颈松弛下来。“桑绿。”
这是姜央第一次叫桑绿的全名。
“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没有什么东西是平白无故的。”
“我会死的。”
桑绿心一紧,放下凤冠,双手贴上她的脸侧,仔细检查,却只能瞧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和姜央中午在外偷喝的桂花酒味。“好端端的,你哪里不舒服?”
姜央怔怔的眼神,看的桑绿越来越慌张。“阿札玛违背祖制,强行留住阿辉的棺材,在祠堂停了二十多年。”
“所以,她死了。”
桑绿:…这好像没有因果关系吧。
“她不是被淹死的吗?”
姜央:“她是被诅咒死的。”
“违背祖训,就是大逆不道,老祖宗会惩罚……”
姜央此时像一个中二少年,陈述那些不痛不痒,又没有逻辑的青春伤痛文学,哦不,是九黎伤痛文学。
换做任何一个巫山人在这,都会为她阿札玛的大义凛然所震撼。
但桑绿不感兴趣,撇开她的脸,注意力慢慢放到了手中的银凤冠上,纯银的工艺,没有点缀任何其他的东西,手感很重,怕是融了一整块银砖。
棺床上铺着缀满银片的交叉式大领上衣,披肩,项链、耳环、手镯……全是银质的。
桑绿心里发怵,这么一整套穿起来,还能走得动路吗?
好在下身的百褶裙没有再缀银饰,裙色深红,颜色自然纯净,细闻还有一股植物的清香,桑绿有些喜欢了,手一翻,裙子的褶处绣着暗纹。
是鹡宇鸟。
瞬间下头了。
婚服上还要绣吃人肉的鸟吗!
姜央仍在叙说阿札玛的伟大。“我小的时候常常会想,以后我一定要成为像阿札玛那样的人,做所有常人不能做的,就算死了也没有关系,回不了老家也没有关系。”
桑绿懒懒附和。“所以你改了巫女记录,违背了祖制,最终一定会受到诅咒,将来死了也不能葬进祖坟。”
难怪姜央的阿札玛一死,姜央就给自己做了棺材,恐怕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改巫女记录了。
桑绿好笑,结果十多年过去,还活得好好的。“你阿札玛被诅咒是为了阿辉,那你呢?”
“是为了你阿札玛?”
姜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