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大巫有点刑(80)
桑绿假作不耐地晃了晃。“要不要嘛。”
“要!”姜央一把抱住酒坛子。“都说了会把酒味晃跑。”
“我们在院子里喝吧,电灯拉出来。”
先前姜央与姜奎、洪洪坐在院子里喝酒的一幕,桑绿心痒痒得不行,总觉得那份陈旧的光阴是自己失去已久的,不奢望抓住,只是想拥有一刻的重温。
“那我们去屋顶喝。”
桑绿刚打开外拉电线的灯泡。“屋顶?那里太黑了。”
姜央从墙角抽出一根竹竿,将电线卡在竹竿短簇的枝丫处,像是路灯般高高立起来。“这样呢?”
家用灯泡不比路灯灯泡,举得越高并不能越清晰,那光线愈发暗了,只朦胧有一些,像小时候停电的傍晚,自己睡在姥姥的怀里,大蒲扇一摇一摇的,微风中带着一丝夏季的燥热,讨厌的蚊虫盘旋在头顶,刺鼻又好闻的花露水味……
陈旧感更浓了。
年幼时母亲患癌,彻底离开了舞台,大姨和二姨轮番在医院照顾她,没人和桑绿提母亲的事。
电视上的母亲不见了,桑绿除了少看点电视,生活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农村的姥姥家,和云落到处疯玩,说句不好听的,在母亲最脆弱的那段日子,确实是她前半生过得最自由的时候。
桑绿指节点了点眼角的湿润。“好,去屋顶。”
屋顶有直接上去的楼梯,瓦片遍布的屋檐内侧,竟然有一个挺大的平台,平台上放满大缸子,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姜央跨上屋顶,拉桑绿上来。“这里能看见山坳里,可美了。”
远处的美早已被黑暗裹住,只有零星的光点在山脊上颤动,桑绿看向脚下,靠近屋顶的瓦片有不少碎了。
“你常常一个人上来喝酒?”
姜央启开封泥,在两个小碗里倒酒。“嗯,阿札玛死了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这话怪伤感的,桑绿不可避免又心软几分。“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还有。”姜央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桑绿一掌遮住坛口。“还有?他们不和你一起生活吗?”
“一起生活呀。”姜央喝酒不上脸,但眼神已经没有那般清醒了,双掌拖着下巴,眼睛黏在桑绿挡在坛口上的手掌,又似乎透过手掌看向屋檐下面。“我们一直在一起。”
屋檐下面?
扑扑——突如其来的破风的声音。
二楼蹿出几个黑影,虚空飘荡,桑绿心一紧,下意识双手挡在面前。
扑扑——
黑影在风的作用下,扭曲又展开。
是布啊。
桑绿好笑,但旋即又想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上过二楼,正想回头问时,姜央又咣咣炫了两碗。“……不是说好了一人一半。”
姜央见被她发现,窃笑着不喝了。“剩下的都是你的。”
桑绿拎拎酒坛,只听见轻微的酒声,哪还有一半。“……”
姜央竖起食指,一个个点数山脊上的小亮点。“一、二、三……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山脊上的亮点少了许多,在两人望过去的这会儿,又灭了几盏,黑蓝色的一片,有几分萧瑟。
“都和你有血缘关系吗?”
姜央摇头。“九黎人,生来就是一家人。”
“那阿红呢?她也是吗?”桑绿纠结了一路的问题,没成想现在自然而然就问出来了。
姜央沉默了一会。“她当然是。”
“那她为什么不能回巫山呢?”
“她坏了规矩。”
“人总会犯错,不能没有一点改过的机会吧,她已经吃了许多苦,还不够惩罚的吗?”
姜央眼里仍有酒意,可触及到最原则的底线问题,面色瑟然,有种世外的清醒。
“桑小姐,你们外边的人,总是这么随意违反规则,违反了以后又随意改变规则,以此减轻惩罚……你看看你们的刑法,短短几十年,修改了那么多次……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坏人会越来越坏,好人也会越来越坏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桑绿觉得全是诡辩。“一码归一码,我们讲究罪责刑相适应,多大的过错,就承担多大的惩罚。阿红只是看错了人,就因为爱错了,她得搭上自己的一生?”
“罪责刑相适应?”
姜央似有所感。“破坏规矩是会死人的,阿红现在活过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桑绿难以置信。“你忍心她死了以后变成孤魂野鬼?”
“我不会让她变成孤魂野鬼,她是巫山的人,我会送她回老家去,让她变成开心的鬼。”
那不还是鬼?
桑绿:“……我们怎么能控制死后的事情,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对待她?”
“人活着总是痛苦的,无论怎么生活,都逃不出苦难的框架,她回来就不会痛苦吗?那何必拼了命地要跑出去。”
这番话放在谁身上都适用,但放在姜央身上,桑绿只觉得违和。“你也痛苦吗?”
拥有巫山最大的田地、无偿享受寨民的劳作、肆意处置他人的家庭关系……
这样的人,怎么会痛苦?
姜央眼眸含笑,比天上的星星还亮。“痛苦是因为不可得,我没有想要的东西了,很快就不会痛苦了。”
桑绿白了她一眼,你什么都有了,当然没有不可得。
“可是桑小姐啊,你还有许多想要的东西。”
桑绿一惊,心脏漏了一拍,藏好的秘密在胸腔里乱窜。“我?我想要什么?”
“你的眼睛,会吃人。”
姜央咂巴了一下嘴,唇色润着酒色,暗暗发红,莫名有些性感。“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