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惜奴娇(110)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素珠。”范碧云低低道。

祝兰这才瞧了她一眼,目光像是要盯进她皮肉里,半晌喃喃:“素珠……素珠。我认得你,你是新来侍奉她的,你也叫素珠么?你这样标致,岂不也是素珠?”

范碧云心慌无措,一双惶恐的眼陡然望来,却噗通跪在床脚,抱住了她的膝,言语里渗着畏怖,“娘子莫要吓我,我、我不愿做她!我不愿再侍奉东院,我想走的!”

“足以见你比我聪明。你才来呢,就晓得这是虎狼窝;我却引狼入室而不知,十年了,才识得他真面目。”祝兰面容惨淡,向着应怜,“你是不是奇怪她为何要害素珠?我先前也想不通,后来想通了。素珠从前侍奉过王渡,不愿被遣出,想出个昏招,中秋那夜,她竟与我公公有私,以为这便能留下,不想被婆母察觉,妒杀了她。”

此事竟不是那王渡所为,出乎应怜意料,忙问:“那王员外此人如何?”

“他?”祝兰一时没言语,再开口时,冷意从牙关里渗出来,“……他最是只披了人皮的恶鬼。”

祝兰抓着她的手,眸中痛色伴着憎恨,即便晦暗的内室,也森冷如刀。应怜被她攥得死紧,骨节都发疼,想抽出来,却听她又道:“我好悔啊……我好悔啊!悔不该当初受他殷勤所蔽,坐看他……”

话到此,她却猛似醒转,打了个哆嗦,生生顿住。

应怜不知她有什么话,她既不说,自己也不好问,想着王家既是这般光景,定娘更是嫁不得,兴许便赴了祝兰后尘。

便是拼着再受她多少斥责,她总得与她说了实情。

转又想到祝兰,应怜道:“你如今,可还想留在王家?当真一个去处也无么?”

祝兰缓缓摇了摇头。

她想走就好。想走,便总能找到出路。应怜想。

她替她筹划,在屋中踱来踱去,想她能去哪儿,什么样的地儿才教那王员外再管不着。

忽而心眼一明,匆匆向祝氏道一句“有了,你等着”,便去了外间。

宗契正端坐蒲团之上,无人窥看时,便不念什么经咒了,与地藏菩萨金身对坐,宛若另一尊伏虎罗汉尊像,见应怜出来,低声问:“都妥了?”

“大半妥了。”应怜趋身过来,声儿小小的,搭手在他耳边轻道了一句。

离得近了,馨香气息便拂在他耳畔,宗契有些发痒,又有些热,却端坐着没动,待她说完,微微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写个荐帖捎与师父,他老人家必会关照的。”

便见应怜面上一喜,眉眼弯弯,模样霎是可爱。她已离了他耳畔,那痒意却仍萦在那处,宗契忍不住揉了揉,那一缕甜美却狡猾得很,倏忽便消散了,半点再捉不住。

他目光随她进了里间,身形一转,融入黑暗复又不见,这才阖目,继续盘坐。

也不知多久,应怜再次出来,这回浑身轻松,向他点点头,“成了。”

宗契便知,盘曲了一整个白日,此时终于可以松缓松缓筋骨了。

此夜——据住处离东院稍近的僮仆女使们讲——当真是惊心动魄,光怪陆离。他们见那庭院上空有道黑气直贯中天,气魄逃散,却被一神佛兜在掌中,压伏下去;并信誓旦旦,道确瞧见了神佛出世时的数道金光,真如彩霞映日,竟搅得他们觉也睡不着。

又有人因此不屑,什么鬼神金光,统统是胡诌的,不过为了显他们能耐,能见神佛罢了。

不过夜半时,听见叮铃哐啷的闹砸声,此确做不得假,那必定是高僧正与妖邪搏斗,闹出的动静了。

总之言真言假者,俱得了令,不敢近前窥看。第二日众说纷纭,都到老夫人处绘声绘色地报。

老夫人很快得着了信儿,更兼有天大的幸事,乍然闻听,真如吃了七窍顺气丸似的,整个人都舒泰起来。

“她转醒了?醒了就好!”她长松一口气,连向壁上神龛拜了数拜,直念阿弥陀佛,又吩咐人,“疯了这些日,人不人鬼不鬼的,快为她梳洗打扫,再带来见我!”

不消她说,女使早已烧好热水,搬了大大的浴桶,为她刷洗,又梳头穿衣。那屋里彻彻底底清扫一遍,开了门、敞了窗,虽仍一应陈设还空着,却携了股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真好似改头换面,一扫前尘污浊。

一时三刻,祝兰已重新由鬼做成了人,一身脏臭被洗净,长发梳开,换了套干净衣裳,穿整毕了,由女使引着,去主院见老夫人。

老夫人心思却细腻,犹担心她邪气未根除,特特在堂上布了一道绢纱屏风,只教她隔着屏风叙话,又使人请了宗契前来,万一邪祟复作,他好一力降服。

应怜来时,便瞧见堂上已是这般景象:祝兰跪在正堂,向着一列屏风,行跪拜正礼;屏风后隐约坐着个老夫人,身形全被遮挡,却露出一半壁上的佛陀菩萨来,好似祝兰拜的不是婆母,是那救命的菩萨一般。

见宗契来了,老夫人自然当面谢过,又特送下钱物,以表向佛的诚心。

应怜在旁瞧着,目光却又寻见端坐另一边的王家太公,向来与老夫人并坐时,不言不语,泥捏的塑像般木讷。

范碧云侍立在老夫人身侧,得了令,捧来几样首饰,赏与了应怜,为着她毕竟与高僧同来,不好见之不理。

一番问神道佛毕,老夫人再谢宗契,定要相留长住。宗契极力辞过,带了应怜,当下便告辞而去,只是临别之前,特与叮嘱:“祝氏命格带煞,不可久留家中;若强留时,恐又招惹邪祟,还是尽早打发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