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161)
人人皆有逆鳞,单铮也不例外。他的逆鳞,便是自家人。
妻子、手足,皆是他羽翼之下,他将尽其所能,护他们周全。
十四年前,他才年少,新妇遭匈奴所杀,他便杀匈奴、杀赃官,落草为寇,立誓改天换地;
十四年后,有林江啸心怀不轨,暗箭杀伤他手足弟兄,他绝不可能再谦让容忍。
赵芳庭肩后血涌,人却逐渐感到麻木,心想那锁子甲当真管用,箭头估摸着只没了一寸不到。只是他这一觉睡,也不知要错过多少精彩,有些不甘心。
也不知单哥哥会不会怒发冲冠,手刃了林江啸。
也无妨,他便不杀,还有后头弟兄呢,林江啸活不过今日的。
他在单铮暴怒的狂喝中,放心地闭上了眼。
自江宁至义兴县,快马不过两个日夜。
秾李盘算着日期,紧赶慢赶,于四月二十日晌午来到城中,知今日是射猎比试,料想众人皆出城观望,府署里当空置,不料一路入城,却见家家关门闭户,坊市冷清,唯时时一队义军匆匆行过,很是森冷的气象。
她不知如何,只心头涌起不安,仗着自己有折柳给的腰牌,拦下一小支行经的义军,问那为首的百夫长:“发生了何事?”
“啸龙将军身亡!”百夫长道,“我等奉单将军之命,速向城中保境安民!”
秾李心中惊震,撇了义军,拨马疾奔向府署,行至半途,却微顿了顿,心念陡转,瞧严整屋舍、森严坊巷,竟微微笑了起来。
她打开挂在马上的一个小布囊,从里头掏出一支黑沉的匕首来,连鞘塞入了袖中,再一打马,催着跑开,径向府署而去。
第69章
情在无晴处
府署里各处派兵压着,大乱子没有,小乱子处处骚动。秾李执着腰牌,如入无人之境,径向女眷后宅而去,到游廊东西分手处,却没向折柳住的东院去,转去了西头。
西面清幽小院里,住的是白露。
白露的院子勉强像样些,从人依旧走动,只是见了她,纷纷投来惊惧求救的目光。秾李晓得他们没了林江啸这一主心骨,早已无心侍奉,挥手令人都退下,“你们各自回家,走避一时,待此地安定了,再回来吧。”
如今是个虫豸都能发号施令。秾李的话,他们竟也奉为圭臬,如得大赦一般,问也不问,丢下手中活计便乱糟糟跑了。
秾李整了整衣冠,依旧郎朗楚楚的一少年,从容步入主屋。
进屋便听里间一把娇柔的嗓子,急急匆匆传出话来:“那单将军也不知喜爱什么颜色?这件胭脂的好不好……不行,我瞧他为人端稳,想必爱素净一点的……我那件葱绿的抹胸呢?快拿来我换上!”
许是外头迟迟不见动静,她窝着一心口火气出来,珠帘拨得乱响,于身后颤曳,“你们都死了……秾李?”
秾李微微一笑,镇静得有些冷淡,“是我。”
白露那张向来娇美的脸面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是什么的表情,尴尬,或是紧张,甚或有几分讨好。
她新近得势时,仗着林江啸的宠爱,自认压过折柳一头,连她也不放在眼里,便更别提秾李;只有在将她荐给什么人时,才往往口中有一两句美言。
秾李便在她手底下,过着今日与这人、明日与那人的日子,像个物件,被摆来摆去。
如今这物件自上了她家门,白露紧张了一时,一会儿也就放松了,惯来翻到天上的一双眼,竟也正色看起了她,又露了一抹笑,亲热地来挽她手臂,腰肢款款,是在青玉阁时学成的作态,“你来得正好,如今紧要关头,新人得势,咱们姐妹务要齐心,侍奉好新大王,免得他让下面那起子狐媚笼络去了!”
“新大王是谁?”秾李与她携手入内室,才平静下来的珠帘又被摇颤得一霎脆响,“单将军?”
白露大惊小怪:“你竟不晓得?这几日我没见你,你去哪儿了?才一个时辰前,单将军因比试一事,于议事堂里怒杀了林江啸!这会子正乱着呢……”
珠帘颤后,复又沉寂。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秾李,对方仍是一副微笑的表情,玉貌清隽的小郎君一般。
秾李的性情温柔胜水,这是整个青玉阁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她从前在背后也没少嘲笑:水样的性子。
只是她从不知道,水,有时候也是能夺命的。
就像此时的秾李,眼角眉梢连动未动分毫,不过后退了半步,免得她胸口的血溅在她身上。
白露痛苦地佝偻下身子,手捂在胸口匕首处,感受汩汩向外涌出的鲜血,一瞬时血腥满室,浓郁引人作呕。她张嘴“嗬嗬”想要说出话来,似乎是“为何”二字。
秾李毫不犹豫将捅入的匕首在她胸口绞了绞,抽出。
血猝不及防飙溅而出,到底她第一次杀人,没经验,被喷了一身。
那血似乎也是臭的,流着充满算计和腐烂的气味。
“因为你该死。”她皱眉拿绢帕擦拭头脸上的血,点点血迹将帕子染得通红,居高临下,望着软到在地的白露,“娘养咱们长大,给咱们吃穿、教咱们本事,你便不谢她,也不该糟践她。忘恩负德之人,都该死。”
白露在她脚下痛苦地抽搐,浑没了往日傲慢光景,破口处冷风贯入心肺,连句整话也再说不出。
秾李擦了头脸,又拭净匕首的血,还入鞘中,撇了白露,依旧而出,门口略略立住,听外头似有刀戈之声,院儿里四下却阒寂。从人已被自己遣走,外头兵丁一时又不会进来,一方困囿的天地里便暂且容下了她这满手鲜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