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174)
她默默点头,依旧盈盈望着他,欲言又止,吞吐再三,道:“元羲他……我并不曾与他约好同来,只是路上正巧撞见,便一同来了。我、我本想先来寻你说话的。”
她脸孔逐渐发烫,却仍定定瞧着他。
最后一点沉闷尽褪。
宗契不觉便泻出一丝笑意,“嗯。”
应怜便心中大定,又得寸进尺,盈盈地眸子一眨不眨,飞快问了一句:“我今日这样,好看么?”
屋外元羲仍静静候着。应怜问完,没由来心头起了一丝荒谬感,却夹杂着别的什么,仿佛她与他两个在元羲不知道的角落里,当真有点见不得人的私情一般。
既荒谬,更有些隐秘的欢喜。
宗契一时没回答,半晌从她那双既娇且媚的眸光里抽出,垂下眉眼,“好看。”
应怜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与他生了些柔情,如春水漫过沙堤。
他正瞥见一眼,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明窗之内,她与那僧人微微浅笑,分明光景平平无奇,却自有一种别样勾缠气氛萦纡满室。
元羲微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将这丝异样感压下。
他思念她如狂,怎么在见了她时,却又胡思乱想。莫说他二人是义兄妹,便不是,他也不该想歪分毫。
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告诫自己,终于寻回了她,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弄丢。
他要带她回家。
第73章
盼春惜春,无计留春住……
应怜去了一趟城东门别院,仍由元羲陪着。
这处果临着一片湖泊,水泽浩荡,苇丛深深。一渠湖水悠悠引入别院灰墙,临湖之上,正高脚搭着一水榭,隐约可见延入水下的青阶与一系泛荡轻舟,是个再幽雅不过的去处。
宅院正门开在坊市,一如平常人居。她上前扣门,不多会,出来个脸生的女使。应怜便问:“此处可是李娘子宅?”
“此是鬼面将军的住处。”女使上下打量她,见她目露诧异,便又道,“李娘子也在的。”
应怜按下心中疑惑,报了名姓,女使自去通传。
“听闻定娘为鬼面将军所救,想来便是这一层瓜葛。”元羲见她皱眉发怔,宽慰道。
不多时,女使又回,引了二人入庭院。
前院敞阔,有修竹拳石、红翠栏杆,更有一花架顶棚,婵媛攀着一丛丛荼蘼,才是新花待绽,并未到春末繁盛之时。应怜环顾四周,望那荼蘼,想其开到盛时,必然繁花如雪,不由道:“这荼蘼生得好,往后我也想在我那院儿栽上一丛。”
元羲微笑,风姿雅逸,“你若喜欢,过几日我寻来便是。”
说着又过了一花苑洞门,才见面前涂朱的小楼,很是别致。女使请入内,元羲却在廊下顿住,想了想,“我还是不进了,你们姐妹叙话,为我带好便可。”
一来到底人家闺阁,他外男不好入;二来思忖她两人经月不见,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讲,他索性等在外头。
应怜不好将从前与定娘的龃龉说与他听,犹豫再三,想见她,又有几分情怯,终硬着头皮进了去。
才是晌午过半,虽轩窗不敞,半明不暗的,倒也不至于点灯。她拨湘妃帘走入内室,浅浅唤了声:“定娘表姐。”
里头先一阵没声儿。
她心中思绪纷涌,脚步也慢了下来,见里头美人榻上朝内侧躺着个窈窕的身影,晓得是李定娘,又见她动了动,以为她才午睡将醒,便又道:“定娘表姐?”
“叫什么,我醒着。”
李定娘背对着她,头也没回,声儿懒懒的。
应怜便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等了半晌,不见她有回头相待的意思,心中有些发苦,问:“你便如此,不见我了么?”
李定娘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道:“先与我割席的人是你,要走的也是你。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反来怪我。”
她们之间到底有一条过不去坎儿。应怜如今也还放不下,但想到她的遭遇,心中浑不是滋味,便捡了个墩儿不远不近地坐下来,声音孤零零的,“……从前的事先不提,你身子如何?我听说你……如今可还养好了些?”
榻上唯见她身子微微起伏,也呼吸也轻飘飘的,不知想些什么,最末寥寥答道:“都好了,没什么。”
应怜又想问姨父姨母,话到嘴边,却又想,问了又如何,人如今已不在,反平添定娘的堵,便将话咽了下去。
明明有些光亮,她却觉愈发昏暗,连空气也窒闷懒散,教人不畅。
她枯坐了一刻,没等来她回身的半分眼光,只得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走了,你好好歇着。我得空再来看你。”
李定娘仍不动,也没送客,也没寒暄,木雕一般,任她出门走了。
元羲本以为她们姐妹重逢,一时要说个没完的,却未听里头有什么动静;一刻时,见应怜已出来,面上不似欢喜,反有些郁郁。
“说完了?”他迎上来。
她点点头,瞧他一眼,嘴角的笑有些勉强,“我们走吧。”
不见李定娘出门送客,元羲便察觉了她二人几分不睦。
仍是女使送至门口,直待两人上了一辆牛车,才关门回去。
车中摇摇,彷如应怜浑然飘荡的心思。元羲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转,茫然望着他隐忧的双眸,忽问了句:“若你十分看重的一人,做下了不可改的错事,你当如何?”
以元羲聪敏,哪里不知那说的便是李定娘。
他不知究竟,沉默片刻,道:“人心都是偏的。”
应怜不曾想他竟会如此答,但见他眸光定定,盛着自己倒影,仿佛那话并不是在答她,而是解他自己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