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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77)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应怜面上现出几分屈辱,咬着唇不说话。元羲心中一疼,恍如梦中初醒,扔了撑篙,几步又蹲在她身前,后悔方才逼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惜奴,这样混账话,我以后不说了,你别恼我!”

那撑篙入水,咕咚咚下沉,波面顿起涟漪。应怜心头乱糟糟一回,突然登时一惊,再看船头船尾,一声叫:“你、你把撑篙呢?”

元羲也面色一变,掰着船沿向下望,焦急变成了尴尬,与她面面相觑,神情里有傻眼的窘迫。

“嗯,这下好了……”小舟轻荡,余晖映得他面色微微发红,水面透出无瑕的剪影,虽说着,嘴角却在她瞧不见的地方隐隐翘了起来,“没了撑篙,咱们就回不了岸了,急也没用。”

应怜气急得说不出话来,十分怀疑他实在是故意的。

元羲倒也不急了,目不转睛瞧她面上露出从前熟悉的几分神情,那是她向来不善与人争辩,一急起来便脸面红红粉粉,霎是可爱。相比起来,方才那个反唇相讥的她,与他而言才更为陌生。

“想是老天爷不教咱们红脸。”他道,“惜奴,莫再恼了,你不愿回去,我陪着你就是。”

应怜瞪大了眼,“你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咱们如今怎么靠岸!”

她急她的,元羲不急,只是面上也不能太坦荡,眨了眨眼,长长舒了口气,只觉此时水汽渐浓,清新气息弥漫,风景才正好。

小舟已行到浅处,湖水十分清澈,历历可见水下青荇与泥藻。应怜火急火燎,来回四顾,一眼望见不远处湖畔正是一座亭榭,那样式颇为熟悉,一拍脑袋,想起来,那不恰好是李定娘家的水榭么?

她低头望了望水,又回头望了望元羲,咬咬牙,横下一条心,不再理睬他,翻身噗通便跳下了船。

小舟猛一摇颤,摇碎了元羲花好月圆的梦。

“惜奴!”他惊声,好容易稳住船身,却见应怜早已大半身子没入了水,水下荡起好一番浑浊。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时双脚踏在软烂的湖泥里,高高昂着颈项,在水里露出一个脑袋,最后一缕斜阳光辉蕴在她秀韵的眼眸里,化作一丝笑意流泻出来,昭显此时舒畅而又得意的心情。

“我先走了,”她清脆的声音随着湖面波澜掷上小舟,带着一点骄傲,“你若还想赏月,那便赏吧。回头我教茜草来接你。告辞!”

元羲目瞪口呆,伸出手去,将将碰着她一缕荡在水面的衣襟轻纱,还未捉着,那轻纱便随主人远去了。

哦,她似乎是会凫水的。他半晌忆起来。

只是他太过震惊,望着那一漂一跳的灵巧

背影,那震惊甚至压过了心头的沮丧。

她义无反顾的离去姿态,一直到湿哒哒远去上了一道石阶,也还没让他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元羲什么也顾不上了,叫喊出声,声音里甚至带了些仓皇,“惜奴——”

半在水中的那背影抬起了一只手,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很随意地向他甩了甩,头也没回。

离了元羲,应怜一身湿淋淋地踩上了青石的水下台阶。

虽一身是水,但奇异的是,她却并不觉得狼狈;相反,心里有什么淤塞的东西似乎被水流哗啦一下冲去了,浑身舒泰,连心思也清明了许多。

她一路由深到浅,披着最后一缕消散的日光,仿佛身心某处完成了一种蜕变。那种感觉言语说不出,冥冥中却使她觉得,自己为这一刻,似乎已等待了很久。

闺秀走路是不能一步三摇的;衣襟衣摆是不能有一点脏污的;说话得轻声细语;若是横瞪了一眼旁人,那便是失礼。

更别提翻下船入水,水鬼似的幽幽爬上岸,衣衫还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

可春江水暖,泥藻招摇,一切都美好极了。

她就这么灌了两袖的水,一路蹚行到水榭的青阶,在阶上微微拧干一身,想着后头元羲指不定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便觉得好笑,上了水榭露台,又去敲那后门。

开门的女使见了她,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应怜摆摆手,先进去,问:“定娘表姐在家么?”

“在、在!”女使忙引路,一时竟不知是先去禀主人家还是为她取一条干手巾,索性亦步亦趋随着她来了。

应怜便这么带着两脚水迹鞋印,湿湿地入了内院。

过道廊下堆着三三两两的箱奁,俱是彩绸装点,一连拖拖拉拉占了半个院子,正有几个仆从合力外搬。应怜见了,纳闷问:“这是谁家送礼来了?”

女使一面挥退下人,一面答道:“是舟横先生送与我家娘子的。娘子不要,正教咱们扔外头去呢。”

“舟横先生?”应怜皱皱眉,不知这又是哪一位。

“便是咱们娘子的夫婿、您的姐夫呀!”女使瞧出她心中疑惑,道,“他晌午时带了许多人来,好一番赔礼道歉,说了不少软和的话,还跪在门口,求咱们娘子消气呢!”

应怜这回稳不住了。

她以为以王渡犯下的恶行,哪怕与定娘同在义兴县,总也没脸再求她破镜重圆。他竟还送礼?还跪在她家门口?

“连地也被他脏了。”她拧起眉,嫌恶得显而易见,趁女使不注意,将指甲里泥沙与袖中水草统统弹在了木箱上。

女使还能说什么,只得挂起一抹不知是不是尴尬的笑,“当真是姐妹,咱们娘子也这样说呢。”

“怎么,你觉着他们应当和好?”她见女使脸上一抹惋惜之色,惊讶问。

应怜向来待下人和气,女使便心里不藏话,与她道:“您是没见方才的阵仗。舟横先生痛心悔改,是赤身背着荆条来的,额上磕出了血呢!他言辞悔恨,真是赤诚真心!且听闻他也是被那罗大王逼着作恶,真真该死的是罗大王。咱们娘子既已手刃了仇人,这到底是她的夫婿……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