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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269)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

王渡急得汗快要下来,那二位副将也不大稳当了,催促郭显动身。

郭显叹了一声,对他的心腹爱将倒是很看重,却对王渡目露惋惜,“你精心筹划,能到这一步,果真是个人才。若不是值此是非关口,我真想就将你召入府中,做个掌事幕僚,今后你必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只可惜……”

王渡心一动,有一股子莫名的寒意附上毛发,“可惜什么?”

“可惜你命当绝于此。”

说话的不是郭显,是一个更为低沉宽洪的声音。

北风卷地,吹起腥冷的夜风,冻结了渗入干硬土石中的鲜血。王渡周身的血液仿佛也在此时一瞬被冻结。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望见院中比夜色更深沉袭入的几人。

——单铮,赵芳庭,鬼面人,吴览。

他们身后,跟随着乌压压数也数不清的兵士,一双双冰冷的目光聚集来,他在这样的目光下,震惊与胆寒无所遁逃。

以王渡心智,几个呼吸便想通了前后,心中猛地一顿,心绪停在趁夜归来时,中霄里望见楼头浓烟之中。

怪不得只有烟,没有火,原来……原来这计划从一开始便泄露于人前,他们单设下了这套子,等着他来钻!

“纵此前多少耳闻,我从来不信,你当真会叛反。”单铮咬牙,终于被激怒,“王渡,你勾结官兵,百十口箱中满盛火药,欲置我一行于死地;又图荣华富贵,暗中串通郭显,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串通郭显……是了!王渡面色发白,惊慌之中一双巧舌也失了辩才,却被他一一提点,猛地想起了郭显。

他不止是郭显的拥趸,更是皇子的舅兄!他辛苦奔忙,只为了郭显,郭显不能不保他!

可当他惶恐地望向郭显,却疑惑地发现,这位阴谋事败的六皇子,还如方才那般事不关己,一切他曾以为是表象的冷淡神情之下,并没有透出一丝一毫愤恨或慌促。

——好像他在隔岸观火。

连林、许二副将也不安地愤怒起来,身上鳞甲碰撞发出当啷闷响,局促地攥紧兵刃,却犹疑着不知该拼一死杀出重围,还是放下刀兵,束手就缚。

直到郭显向他们投来一个淡淡警告的目光,那二人才心领神会,懊恼之中,丢下了兵刃。

叮呤当啷一阵,是他们带来的兵士们,一齐丢了兵刃,与主帅同时投降。

“赵将军,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郭显向赵芳庭示出了最大的诚意,“我若想逃,根本不必拖到如今,在一个叛徒的护保下出逃。我之所以待在这里,是来与诸位共商大事的。我的命在诸位手里,你们若还不信我,便一刀将我斩了,除后患便是。”

“舅兄!殿下!”王渡的慌张涨至极点,他惊慌地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猎网,更可笑的是,自己却不是那只最大的猎物,他只是个顺手捎来的。

郭显静默的目光转向他。

王渡狂乱攀着这一根救命稻草,大震之下语无伦次,“我是忠心向您的,您要救我!您得救我!若教他们把我杀了,今后还有谁敢归附于您!您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郭显答道:“你说得对,不保忠义之士,会寒了天下忠义的心。可……妹夫,你忠义么?你忠于何物?钱财?权势?”

王渡呆呆地瞧着他。宁德军的兵士披坚执甲上前,左右将他毫不费力地拿住,他也还没反应,只是瞧着郭显,不肯认命。

“你身在宁德军中,所忠者,便只能是宁德军之主,而不是我。”郭显平静地与他说话,“我很感谢你选择了我,但命不逢时,我身边,从来只容得下忠君、或忠苍生之人——你不是。况且你这妹夫当得也不大合格,比起你,我倒更情愿换一个。”

他说最末一句时,眼风从呆若木鸡的王渡身上离开,轻飘飘扫了一下青面獠牙的鬼面人。

王渡一腔的青云梦,被他一番话碾得粉碎,身边兵士拖他离开,他只觉这梦中的明君竟如此不堪,大悔错看了人,疯狂地叫起来:“郭显!你看错了我!我为你家破人亡、沦落至此!你却缩在江宁龟壳里,畏首畏尾!你纵他们杀贤良,就算得了大位又如何?你不是明君,你做不了明君——”

郭显平静的眉宇,终于微微拧起,犹如被一颗石子激荡出涟漪的湖面。

他仍未说什么,只眼睁睁看他被兵士拖走,消失在暗沉的院外。王渡不止息地叫骂渐渐远去,他回过头来,半晌道:“到底是我害了他。”

他立在廊下,许林二将在他身后,徒然与满院的宁德军沉默对峙。郭显却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向单铮求情:“我的二位副将原也不是宁德军的人,他们一向赤胆忠心,只是武将头脑糊涂,将军可予我几分薄面,免了他们惊扰的罪过?”

单铮说好。

寒而深冷的上元夜,时至中霄,明月更满,郭显只着了不大厚的锦袄,耐不住这寒,便请单铮入内,相谈一二。

单铮进屋,见赵芳庭也要跟随上前,只一刹的迟疑,飞快得几乎谁也没注意,道:“十八,你先回去。”

“哥哥?”赵芳庭却注意到了。

王渡之事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那百十口木箱也早被他私下里命人泼了水,哪怕城楼之上浓烟遮天,他也并不觉怎样稀罕;而此时,在郭显平静俊秀的面容下,在单铮低声安抚的话中,他却敏锐地觉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气氛令人不安,是他难以接受的某种征兆。但显然,他哥哥与这位皇亲贵胄似乎达成了一些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