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7)
终于闹定,应怜回魂一般,豁地跳起来,三两步冲到院里,四下张望,确定无人窥听了,又紧锁了门,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她抹了把脸,却抹了一手的脂粉,不由得笑了起来。
度尘见她一脸夯货样儿,本想教她别笑,一出声,自个儿却也咧开了嘴。两双眼对着瞧,劫后余生,乐得眼角沁出了泪。
她把应怜拉过来,压低声音问:“你藏的?在哪呢,怎藏得这么实?”
应怜但笑不语,指了指自己做成一个团儿的同心髻。
度尘眼都瞪圆了去。
“我想着我那身契藏在箱奁里都会丢,她们必然时时来查的。且度远瞧见那珠子,未必不会漏口风。我觉着不安稳,一时又想不出哪里能藏,便塞头发里了。”应怜抿着嘴笑,“为这一颗珠子,你好悬把命丢了,再要被拿走,不得真闹出命来。”
“你、你实在……”度远不知该怎么说,反复提及几次,溃不成句,最终一笑,爽利起来,“果然还是有头发比没头发好。”
不知她是否意有所指,应怜望着她,只在心里又添了一句。
——只当是我替先父赎罪了。
待了一会,看着满处狼藉、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锦绣罗衫,应怜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去收拾衣物。
度尘却恍如惊梦,先她一步到了床边,眸子里燃着不知什么样的火,咬了牙,半晌看向应怜,“我说话算话。你不是要逃么?”
应怜懵懵的,“嗯……?”
“你今日帮我躲过一劫,难保下次还能蒙过去,再在这儿待着,珠子迟早要落入她手。不若干脆了断,我也不做那劳什子尼姑了,咱们一处逃!”度尘低头开始挑拣寺绫,“左右这一颗珠子,尽够往后吃用;我那还有两件珠玉衫,怎么也能折个一二百贯。出寺的路我都熟识,咱们今夜就逃!”
她如此决绝,教应怜倒一时转不过弯来,不知话从何起,“可、可难保今夜那李大官人……”
“他不来的,他家妻妾如河东狮,我偷偷在他颈上留了印子!”度尘将一件寺绫衫子握成一把,间隙抬头应答。
这么说,她是一早已算计好了的。应怜抿抿嘴,只是又不知该怎样提,“那……去哪儿呢?你爹他、他把你……”
度尘手头活计一顿,截住她话头,定定地盯着她,“他把我送来出家,他并不知这寺里是怎样腌臜勾当。我自是要回家。”
应怜不说话。
“莫傻站着瞎想,来帮我系索!”度尘又催她,塞了几件长的襦裙在她手里,拿自己那把寺绫做样子,“像我这样,打络子……打络子你会不会?”
“我……”应怜本想说不会,硬着头皮跟她一起络,不明所以,“络完了还能穿么?”
“这你就外行了。”度尘微微一笑,又续了一件衫子,与方才那件头尾相连起来,“咱们这寺绫,看着轻薄,实则最是柔韧,再不济,三四件索成一根,怎么也够咱们攀出墙去。”
应怜恍然,眸子里绽出几点清
光,心头微热,便笑:“就像你,就像咱们。”
第15章
许你死,盼你生
得亏度尘寺绫的料子多,她两个来来回回地系,足足络了条并三股的索子,又极力用手拔了拔,果如向前所说,那料子再韧不过,尽可承重。
度尘把碎锦层霞似的索子一股脑塞回箱奁里,应怜便又开始踅摸自己的家伙什,找来找去,不过两套换洗衣物,也就那小银疙瘩最贵重,便珍而重之地塞进小包袱里了。
度尘据此好几年,倒是攒了些家底,零零碎碎地不少;应怜便又来与她收拾,一会儿却被度尘嫌里嫌气地赶走,“你这团七团八的,衣裳都乱了,你替我把门去!”
应怜只得放下刚团了一半的一件褙子,拖了个凳子守在门外。
晌午将将过半,日头正烈着,晒得人影子都无处遁藏。但檐下清幽,风拂衣动,她自觉并不怎么热,百无聊赖地四处望着,又捏捏脸、看看手臂,不知这些日填鸭似的吃法,是否真的多出了半两肉。
偶有人踏进院,她便紧张,绷着个笑脸,假情假意地叫一声,“师兄,进来坐坐!”
那沙弥尼便被她唬回去了。
度尘隔着窗,小声与她叨叨,“你说话便说话,抖个什么!打摆子似的……”
“我……”应怜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又轻又颤,“我怕他们闯进来,你快些!”
话音甫一落,打外头又来了个人。
应怜只道又是个串门的,冷不防一个颤声,“师兄、进来……”
来的却是法持,后头跟着捧物事的沙弥尼。
上午刚见过一回,闹得彼此都不好看,应怜心中便咯噔一跳,一个激灵迎上去,“师叔,您怎么来了?”
声儿又大又脆,将两人都愣了愣,法持皱眉,“你素日的雅静呢?还有,坐廊下是为何?”
里头没动静,想来度尘已听了响儿。应怜讪讪应了声,“吃得撑了,出来晃两趟呢。”
她打眼又瞥了回跟着来的那沙弥尼,目光落在那叠衣物上。
——除了衣裳,还有应时的花冠,那上头用纱绢、通草作了一年景的姹紫嫣红,另有花钿钗、金球簪、鎏金银梳背,皆玲珑华翠,使人欲把玩细观。
应怜脑中嗡地一声,似被一锤砸在脑颅,颤颤地竟想后退。
门忽两边一分,度尘迎了出来,眼光一扫,便在人与物上挑了个弯,笑道:“上午不过是玩笑,哪真要师叔来赔罪呢?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