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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281)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如今在路途中,他随带在身的更多是些粗糙耐磨的麻纻,这样一件细软素布的,他裁断了与她来用,自个儿也不知还剩不剩。

宗契依旧外头等了一时,敲门来问:“可成么?”

“合身的。”她又拽了拽有些发紧的胸口,回了一句。

晚食是几里外村店里张罗的冷豆腐、生茭白,腌蜜枣,并几张早烙得的饼子;另还打了一角村酒,不为喝,宗契将酒混在黍米谷子里头,又将买来的巴掌大的糖糕掰了揉碎,搅和匀了,灌入个小盅,封了盖儿;做完了这些,才来用饭。

外头雨还飘着,丝丝片片,落在屋后的水泊上也静谧无声。天色已黑沉沉的,往常时分早已掌了灯,这日应着寒食,便不起烟火,二人将一只藤凳作桌,摆了碗碟,筷子绊筷子地囫囵用了一顿。好在此时节春暖复萌,并不多少寒冷。

应怜心情舒畅,觉着眼前大和尚眉宇俊朗,佐酒下菜甚是令人食指大动,有滋有味地啃着干饼子,啃完了,掰着手指与他数:“你前几日一身鸦青的衣裳,今日钓鱼时换了身浅灰的,这会子又换了干爽的一身,与我一套靛青的、裁了一条白细布的,少说也有五六身换洗的衣裳……这位师父,你说送我一程,恐怕不止是一程,存的是一路送我上京的心吧?足以见得你果真心中放不下我。”

宗契被她调笑,有些难为情,好在仗着黑灯瞎火看不大清,撑着给自己打圆场,“防人之心不可无,谁能料那一行人中是否混了歹人,万一途中有变故,我也好照应。”

“真的不是你舍不得,思我……唔唔唔?”

她嘴里嗦了颗对面塞来的蜜枣,甜津津地让人心也化了,眼巴巴地望着他。

宗契对面说话,声音似乎镇静,“一则怕出疏漏;二则心中爱你。好了,莫拿我取笑,吃枣。”

应怜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终于歇了好半晌的话头,一时只有竹筷碰动的细微声响。

她红着脸啃完了一张饼,那枣的蜜意从舌上甜进了心尖,又把她的脑子给甜得想不出一丁点招数了。

第112章

意有所思,情有所爱……

翌日,应怜清晨才起,已见屋外河畔宗契生了篝火,围晾湿衣。破晓的天光冲散了淡雾,冲不开浓云,仍是阴沉天气。

昨日酒米浸了一夜,她揭开盖儿来闻,扑鼻的醺香。

外头宗契招呼,就着篝火煎了一壶野茶、几张胡饼,与她用过一顿简便早食,取了钓竿酒米便又上小舟,如昨日一般,只是另寻个钓处,收桨放钓。

应怜闹了一回笑话,不敢再托大,任宗契钩饵打窝,静悄悄下了钓。二人屏声静气,瞧河薮里鱼儿散聚穿梭,耐心地等待。

等待并不焦急,反倒有些悠闲的滋味。天色逐渐发白发亮,云气朦胧愈淡,不知多久,有一线耀金光芒剪开云边,乍泻下一二缕,天光瞬间明亮起来,点缀得河面粼粼。应怜甚至遥望见鱼儿摆尾、欢畅摇曳的水花,顾盼间见他在侧,偶尔目光交错,彼此情意里有着无限的欢欣。

若是以后,他们年复一年地在一处,闲来无事,春昼初晴时便这样散漫地泊舟、钓鱼,待到黄昏,肩并肩地归家,哪怕空手而归,她心里也是满满当当、很乐意的。

应怜出神地盯着水面,余光里是他高大坚实的身影,盘坐自己身侧,巍峨的山石一般,给予她无限的宽厚与依靠。

正漫无边际静思时,忽一双手握住了她的,宗契沉稳的声音身畔响起:“咬钩了,拿稳。”

手心里一沉,羽漂吃进水下,涟漪水花骤然翻起,粼粼日光碎金之中,应怜但觉那双手牢固、温热,带她纵着钓竿随游鱼而去,压着她的手,并不急着起钩。

“份量不轻。”他话里带了笑意,目光紧随水花掀动,“这竿儿有些脆,仔细别折了。教它跑一会,累了便不再挣了。”

应怜有些紧张,攥着钓竿,

依他的话,任那鱼挣逃了一回,渐渐觉着那力道缓了,又片刻,听他道:“起!”

二人手把手一处,当即将那竿儿一拉,哗啦一声,一条漂漂亮亮的长鱼便啪嗒弹落在了脚边。

应怜快活极了,稀罕地伸开二指比量了一下,“这鱼真大,得三拃长了!”

“草鱼。这物长得快,两三个月便翻着倍长。”宗契取了钩,熟练地搓了草杆穿过鱼鳃,拎了拎,“只是急水里生得多,不意这小河沟里竟被你得了。”

应怜头一回钓野鱼,新鲜劲儿上来,顾不得腥气,拎了草杆的串子,喜滋滋地贴着脸瞧,冷不防被甩了一尾子水,惹得宗契大笑。

她以为才没一会,望望日头,竟已午时过半,才惊觉时辰之快;便与他一道回舟,商量着先到前头那村店里,托店家炙了鱼,顺捎些酒食回竹屋;歇过一夜,明日清明,烧些纸钱为家人遥祭一番,便接着赶路。

一道说说笑笑,二人沿着一条半荒不荒的野径,行过几家零落低矮的茅舍,向村店方向而去。

正争论是沾芥酱炙烤更辛香,还是涂了蜜炙烤更甜美,行径一处松散篱笆围绕的村舍时,却恰听着叫骂哭声。

篱笆破敝,上遮不住蟊贼,下拦不住野犬,里头一个憔悴褴褛的妇人,正骂自己的孩儿:“恁地娇气!手指头自个儿吮吮,莫沾污了苇子!编得了再吃饭!”

那孩子的哭声传来,又细弱又委屈,“娘,我疼呀!我饿——”

“哭哭哭!没人要的小娼。妇,怎不哭死了你去!”她娘道,“没得苇箔,哪来换钱吃食!你快快地做,我劈了柴,送去城里换黍子,换得了给你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