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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327)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郭禧这话迟到了五日,全因五日前因疑心元羲,故此连带他的话也不信,如今解除了误会,自然对此事重视起来。

但他并不太过烦恼,只是轻飘飘地发下了处置叛臣家眷的谕令,口吻不比处置一根草芥更无谓;接着又道:“先前他折兵损将,朕只是心疼;如今看来,反倒是好事。二十万叛军现下只残剩一半,便有郑氏反叛相随,也不过二十万。朕的禁军尚有五十万众,且武将文才如过江鲫、盔明甲亮似浪中鳞;又有皇天紫气,祥瑞自罩,怎不能诛灭叛贼!”

元羲沉默片刻,罕见地不知该附和些什么,只得点头。

禁军哪还有五十万数,都是吃惯了空饷的,实数勉勉强强能凑够十万就已到头。有盔甲又如何,当初刘升挑走的那二十万兵已是精良,留在京畿

的那些,军纪松弛、操演不精,俱是些老弱、纨绔,以及检阅时拉来充数的闲汉。

不过郭禧正在兴头上,他没得去败他性子;所幸郭禧言意并不在此,而是抛出了个更骇人听闻的话头:“武将俱不可轻信。朕决意已定,调集禁军,御驾亲征!”

元羲道:“……官家便是为了此事,而私召臣议对?”

“正是。”郭禧扬起嘴角,年轻的面容勃勃蓬发,“朕并不似先帝,只会书画经纶。墨池,你是知道的,朕自幼习学武艺,弓马刀矢不称无双,也足能夸百步斩敌于马下!朕比那些草包武将又如何?难道不够上阵杀敌,做个马上皇帝?”

元羲抿抿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为了掩饰扭曲的神情,抬手又揖了一礼,将朝服宽袖遮住了头脸,半晌才直起身,斟酌道:“官家固然勇猛,可此举是否太过……”

“朕便知朝臣迂腐,必要争论,才与你先知会一声。怎么,你也要驳朕?”郭禧盯着他。

元羲想了想,换了个问法:“官家既要亲征,可决定在哪一日?”

郭禧这才微露满意,“大军调拨不是儿戏,粮草征调、点将征马总也得月余。只是叛军日近,等不得那么长时日,朕当催促整备,尽量半月开拔。”

“虽如此,朝臣之中必要掀起波澜,恐怕官家难行。”元羲顺水推舟,心眼雪亮,“臣有一计。不如便在二日后,臣家中的婚筵上,官家圣临,宣召此旨。那时节稳便,一来赴会的必都是与臣亲善的同僚,最是忠于官家;二来喜事当头,毕竟不好争吵,纵有人想驳,也得掂量莫要搅扰了人家婚事……”

他条条说得极在理,都中了郭禧的心坎。郭禧喜笑颜开,愈加斗志勃发,拍白玉石桌而道:“好!好!真是恰当时!如此说来,朕必得赏你这份光,去赴一赴亲迎盛会了!”

这一句的保证,又比上回“无事便去”更加笃定。元羲便不再纠缠于御驾亲征之事,权当清风过耳,喏喏应付了郭禧一番,便回去家中,继续准备他的婚事了。

二日之期,犹如眨眼。

应怜这一日自晨起,心中便怦怦直跳,早已心头捋过千万遍,却总是有一份不稳妥,非得事定了才休。

她也没睡多时,天蒙蒙亮,便被人催促叫起。家中除了女使奴仆,又多了不少车马,里头下来十数个高官的内眷,通是有诰命在身。年长的足够五六十、年轻的也有二十岁数,都穿戴了命妇衣冠,大妆大扮,喜气洋洋地来与她做娘家人;她们带来的仆妇女使也有头有脸,一家几个,便填塞得此间屋中快要搁置不下。脂粉香气充盈内外,直要冲到九霄上去。

这样的热闹中,应怜被安坐在妆镜前,由心灵手巧的梳头娘子一面唱吉祥词,一面从头梳到尾,一遍又一遍,直到将长发绾绾结结,一丝不苟地高盘起——未必有多么好看,戴上那亭台神仙环绕的镂金冠时,却意外的合宜。

然而头冠太重,仍然压得她脖颈酸疼。

妇人们又拿来成套的金玉牙翡,点点缀缀,摆弄在她头上;又有女使长捧着一面再清晰不过的铜镜,映在后脑勺上,以便她随时可瞧见后头凤尾似的繁丽花结。

镜中人望镜中人,层层叠叠,像要直望进无穷的心底里去,教她忽然想起一些事。

如今这样新嫁的场面,这顶压得头疼的冠,她也曾料想过的。

头一回是在十岁头上。那会子还是个梳双髻的丫头,应栖也不知如何,与她闹得不睦,便说出话来吓她:“你是不知,新嫁妇的头冠有多沉重!像咱们家这样的,若要嫁时,便要戴七八十斤的头冠!我见过一个妇人,她就戴着这样的冠,结果到了夫家,人家掀开轿帘,她的头就咕噜噜滚出来了,只因那冠压断了她的脖子……哼哼,再有几年你便要嫁了……”

她年少无知,当真以为自己也要被这么压断脖子,便摸着脖颈吓得大哭,嚷到母亲跟前,说再不要嫁人。

也是那时,才小小少年、远没有如今这般高颀的元羲头一回与应栖争执,脸面都争红了,捏着拳头几欲要打的架势,被小厮们拉开,还怒道:“兄长只不该吓她!你晓得她胆量本就小……”

末了是元羲做贼似的,悄悄偷出了自己母亲刘氏当初婚嫁的头冠,摆在她面前,依旧红着脸,说话腼腆得蚊子哼似的,“哪有兄长说得七八十斤,不过二三十斤沉,重是重些,何曾压断过脖子……你戴上瞧瞧?”

那冠灼灼生辉,她好奇地戴上,太过宽大,便压下来,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再瞧不见少时元羲已隐约有情意的眼眸。

后来一朝事起,她辗转到了吴地。青玉阁里,折柳也曾挖空了心思,百般地诱哄,说到嫁娶,很是煞有介事,“只是外头名声不那样庄重,实则都是一样的,牵巾坐床、合卺撒帐……般般皆有,那郎官也需将你做正头娘子视之,你一样嫁夫找主,吃穿度日,哪里过不得了?且如今无论怎样,你的名声也已坏了,不趁此青春,为自己挑个可心的,难道挨到年老落魄时,挨饿受穷,还得做那不要钱的娼。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