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惜奴娇(331)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他在阒静的新房里、撒了零落满床的金银彩果的合欢帐中躺了一会。外头朝臣们闹了半宿,后半夜尘埃已定时,才各个惊疑不定地被送归家去,此时寂夜无人,已静得很了。

满目是喜庆的张灯结彩,那朱红翠绿刺眼,他索性阖上了眼眸。

不期然便冲了个盹儿,做了一个经年期冀的荒诞的梦。

梦里没有变故,他与她像旁人期望的那样,稳稳当当地结成了连理。少年的夫妻,操持相伴,也有争执、也有口角,也有鸡零狗碎惹人心烦的琐事;生儿育女,儿女又各自成家立业。他们便白了头,同穴而眠。

就这么依偎着长眠。

“官人,鸡唱了。”说话声伴着叩门声,并不很大地响起。

元羲睁开眼,梦还真实着,心跳声尤其清晰。

醒来的一瞬,他便从幻梦里抽离,并不意外,整了整稍有些皱乱的朝服,去开了门。

门外立着一宿未阖眼的元平,眼红红的,似乎来的路上哭过。

“何时回的?”元羲揉了揉额,望着外头隐约泛白的天色。

“一个时辰前。”元平回答,声音还带着哽咽后的沙哑,“您吩咐鸡唱便去朝中点卯,何必这样辛苦……”

他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今日不同以往,大事初定,我得去。”

又道:“你哭什么,谁给你罪受了?”

元平垂下头,斗败了的公鸡似的,盯着脚下一方新人曾走过的毡毯,不见喜庆,唯觉心酸,又摇摇头。

元羲便不理会他,向外而去。

车马早已齐备,元平亦步亦趋,跟随主人家踩过满地狼藉的廊院、穿堂、花厅,登上车马。

浓云淡雾,破开黎明墨色满盘,挣出一小片虽不光彩、却究竟明朗的天空;再不多时,熙辉便会自那处先破,终会有新的一天昭昭而始。

他将那梦掩藏在心底,随着徐行的车马,渐渐如阴霾被遗忘。

第134章

人双影对今方好,从今……

晨钟暮鼓,宗契一日日山中擦拭殿上的弥勒佛,扫塔林下的碎石与枯枝,练武、奉香,磨砺尽了尘世的气血与心性。

他从未下山,也从未遇着过什么人。恍惚中这又是一世,一世清静一世佛。

但他越是念佛,心中便越是空寥,那无着无落的死寂泥潭一般扩散,逼得他血肉里生出翻腾的焦灼,仿佛在叫嚣,总少了点什么。

他少了谁。

佛光寺的钟鼓里,他再也寻不到完满。那缺口从他心底深处,撕裂出一道巨口,沉沉的无底深渊幽暗地将他吞噬。

宗契猛地睁眼。

那股焦躁失落,伴生随之而来的难忍的暴戾,从魂梦延伸至昏暗的现实。他脑中钝钝地疼,不知怎样得以缓解;动一动,手臂却微沉。

他偏头,不期然便极近处瞧见了应怜沉睡的脸,瞬间一阵微妙的、令人震颤的心悸。

她云鬓半松,拂在白皙饱满的额边,拂过挺翘精巧的鼻尖,划在睡得嫣红如樱的唇上。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又埋着半张霞锦似的粉面,向他臂弯里蹭了蹭,继续酣睡。

心中的空洞与焦躁一刹便被填满,失而复得的情感激荡胸臆,令宗契一时竟眼眶发酸。

是了。他魂梦中残缺的那一块,总也找寻不得的那一人,正是她。

狂喜的激动攫住宗契,他半梦半醒,不知该怎样喜悦,长臂一卷,将她紧紧收在了胸前,虔诚而感激地亲吻她的鬓发、额角。

怀中人被闷得不大舒服,挣扎喘了一声,带着浓睡未醒的慵懒,动一动细脂香凝的身子,在他肩膊、腰腹间交错。

宗契渐渐清醒,继而愣住,继而僵硬。

昨日种种,迟钝却凶猛地涌回脑海,他望着眼前一切不胜餍足的绮靡景象,心火乱窜,却呆怔怔回不过神。

直到应怜也醒来,懵懵懂懂嘟哝了一句:“天没亮呢……”

她还要睡,宗契却喘着粗气,如遭雷殛似的腾地坐起身,在她绵软无力的拥缠下面红耳赤,又转青转白,最后几乎咬着牙问:“惜奴、惜奴!你……我……我……”

应怜被他一闹,枕了个空,再睁开眼,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个窘迫尴尬的秃厮。

“什么你啊我的,如今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她掩了掩唇,遮住止不住上扬的嘴角,笑意却在眼眸中显现无疑。

在她的注视下,宗契连话都说不利索,“昨夜你、你分明……大婚,同、元……”

一颗心又沉到了底。他捂着额,里头突突地拉扯,挖空了回忆,只是记得出城喝酒,其后的事竟分毫也记不清。

难道……醉后失态,大闹了人家喜事,将她掳了来?

宗契喉梗了几梗,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是这般,那惜奴的名声便教他败得一毫也不剩。他万死也难弥补其罪。

那双微微笑着的极清亮的眸子,见他颓唐后悔,渐渐便不笑了,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乌瞳银丸在氤氲的水间,轻轻开口,“不是你强迫了我,是我自个儿追来的。怎么,你不要我?”

宗契最见不得她伤心,猛地便道:“我怎会不要你!只是……”

他脑子乱得如麻,也不知想着什么,一股脑便倒了出来,“我不通文墨,不懂风雅,又没个爹娘亲族,夯疏惯了,还是个和尚……”

“你那会子也是一样,怎么就爽直,与我订了终身?”应怜也坐起身,长发瀑散,半遮朦胧挺翘身段,眸中水色欲落未落,像是诉情,又像诉怨。

宗契望了一眼,便不敢再望,沸腾的杂念难消,只道:“那时不一样,那时我……如今有元官人,无论亲事如何,他对你总是真。那样一人,玉一般……才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