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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42)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那火一路蔓延至应怜身上,便使她觉出一两分热来。她被他的目光瞧得有些局促,忽又想起,这样共处一室是不是不大妥当。

……可师父是个出家人,龌龊的是她自己!

正暗自唾弃自己胡思乱想,宗契却道了句“等着”,又折了回去。

一会儿,听屋后几处有了响动,窸窸窣窣,却是宗契把睡下的人给闹起来,几句咕哝指点,又没了声儿。

她坐立不安地在灵堂里等。约摸一盏茶功夫,见他拿着块姜回来,显是从地底下新挖出来,又洗净了,连根带叶,还滴滴答答落着水。

宗契掐头去尾,把最饱壮的一截递与她,自己捡了根底最辣的那端,放入口中。

“可惜没有老姜,用这新熟的嫩姜权驱一驱腐气。”他道,又去看了看棺里的死人,再一回头,见应怜大半夜的,精神气儿回了十成十,一双眼又亮又明,团着烛火微微,竟比萃玉琉璃还要剔透三分。

应怜咔嚓嚓几口啃完了姜,觉着味道甚是爽脆甘美,又一见宗契不错眼地盯着自己,“……怎么?”

“那是让你含的。”宗契绷不住笑。

她讷讷点头,脸臊成了块大红布。

好在后院里种了一片。宗契又多费了会功夫,拔了一颗,将巴掌大的嫩姜塞到她手里,“过了重九,入夜天气渐寒了,吃些姜,驱驱寒气也好……留一块压舌根。”

嫩姜清爽,应怜许久没尝过这口滋味,抵不住诱惑,一口一口细细地啃了。

万籁俱寂的夜里,一时便只剩了咔擦咔擦的声儿。

“我娘从前不许我多吃,”应怜总不好意思吃独食,一会儿,才想

起来道,“说火气大,吃多了伤脾胃。”

宗契:“唔,话也没错。”

她便掰了一半过去,放在他手里。

细细的指尖猫爪儿似的,往他掌心里一触,根根指节,指甲是粉的,倒比那姜连着叶的粉更嫩。

宗契只觉得掌心发痒,微微一拢,正握着那姜,抬头瞧她,她便抿嘴一笑,透出几分娇憨来。

融着半明的烛火,他忽升腾一个念头:她仿佛胖了些,不那么单薄了。

那半片姜沾染了她手的暖意,宗契握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咬了一口。

姜的清辣,压过了明堂淡淡的腐臭。应怜头脑清明了许多,也不那么困顿,吃完了,掏出帕子擦净了手,想了想,又从腰间小香囊里取了一物,捏在指间,光华秀韵。

竟是缝在珠衫里的那颗最大的珠子。

她示意宗契噤声,自己忍了臭,轻掰开度尘的嘴,把那珠子令死人含入嘴里,又小心翼翼地将已硬直的下颌按平。

宗契默不作声地看着,待她事毕,从后头厨下舀来一瓢清水,挤了姜汁,就着屋外的空地,一边倒水令她净手,一时俱不言语,倒有几分默契。

半晌,他方道:“你待人至诚,她若在天有灵,当会佑你。”

应怜笑了笑,洗净了手,又出了一会神,才直起身,看向他,道:“我已想通了。人死了,是护佑不了谁的,不仅护佑不了亲朋,连自个儿想做的事、想说的话都只能带进土里。”

他们慢慢地回到堂上,仍旧对着那副花了好些钱置办来的柏木棺。

“死后荣辱,那都是给生人看的。哪怕我能为她置千年阴沉木的棺椁,她死也就死了,再活不回来。”她将前半夜的所思所想,一点点说与他听,“我从前想着死,那是因着压根不懂什么是死。如今我懂了,便再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她……他们若真在天有灵,便好好看着,我能更好地活。”

她玲珑的眸子里流着某种冰雪般的清明,宗契被那目光羁住,甚而觉得,透过这双眸,直看进了那颗更为澄澈的心。

他一时想说“这样想就对了”,一时又想说“多少人一辈子也参不透你如今的看法”,但话反复到嘴边,只觉太浅、太说教。

终而,他瞧着她,眉目里入了三分笑,只说了句:“你很好。”

第22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转过天来一大早,应怜跟着发送的队伍,安葬了度尘。

棺木本待在义庄时,便要落钉。宗契却着意不教落钉,直使人抬到了新坟处,当着多少乡人的面,开棺验了,这才落下七根钉,让那棺木与陈家大娘子的并头入葬。

闹闹哄哄的人至日上三竿,方才络绎散去。

应怜回衙署取了包袱,出得门来,却被个女使迎在院角门,送上了一包鼓鼓囊囊的行装,只说是知县家主母见她可怜,又敬她仁义,故送了些衣物来。

她推辞不过,便收了,两个行囊并在一处,上了衙署的马车。

不一会儿,掀帘便见了宗契,正骑一匹膘肥体壮的好马,随行跟定,身高腿长,穿了件崭新的皂缘灰白短衫,腿绷洁白无尘,僧鞋纳的是一水儿新的皂色细布料子,整个人于晴日下,飒然磊落,既养眼又讲究。

她很是诧异,便帘隙间歪着头,望着他笑。

“你笑什么?”宗契被她看得脸热,动了下肩背,又不自在了起来。

“这是你新制的衣裳?”她问。

闻听此言,他罕见地有几分惑然,哒哒地走着马,道:“这是知县所赠,好几套僧衣僧鞋,只说敬佩我侠义之举,故而赠送。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说着,牵了牵马头,挨近了她,又压低声音,“我原以为他要责问珠宝之事,没成想一字未提,到如今也是一笔糊涂账。”

应怜听着,也甚是纳罕,又见着自己那包行囊,便拆开来看那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