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入蛊(134)
“好啊,真好。”沈太傅似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担子。
沈持玉的手指紧了紧,搀扶着老人的臂膀朝着内院走去,风中飘来院中不知名的幽微花香,菖蒲叶子拂过她妃色裙裾。
整个天地都静寂了,沈持玉的飘荡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将外祖父送至屋门外,微笑着开口道:“我听说青州弥河银瓜特别甜,算算时间咱们去的时候恰好能吃上。”
“是啊,那里的银瓜又甜又爽口,我已许久未曾吃过了,真是怀念呐。”沈太傅笑了笑,冲外孙女摆了摆手,是以她早些回去歇着。
沈持玉立在檐下,灯笼映照下的女子纤弱得好似一道儿影子。
她眸中有泪,牵着嘴角道:“我看着您进去。”
沈太傅无奈地叹了口气,推开门抬脚踏入门槛,也不知是不是老眼昏花了,竟一脚踢在了门槛上,身子踉跄着朝里面跌去,若不是门口的小厮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老人定是要跌倒在地。
“外祖父!”沈持玉心跳到了嗓子眼。
沈太傅摆了摆手,“回去吧,我没事。”
沈持玉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一直站在檐下,直到屋内的烛火熄灭方才离去。
她并未回到自己的闺房,而是径直去了祠堂,看着一排排乌漆漆的牌位,双腿一软跪坐在蒲团上。
晴雪和红豆想要劝说却被赵嬷嬷拦在了门外。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窗外波涛洄洑,是暗夜中一望无际的海,而她绝望地抱着一截浮木在波涛中起伏,随时都有淹没的风险。
远方似乎有一盏灯,遥遥指引着她在黑夜中溯洄游之。
一声尖叫穿透雨雾,笼罩在沈府上空。
沈持玉睁开眼,梦中的那盏灯灭了。
门骤然打开,凄风苦雨袭面而来,她的身子摇摇晃晃,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她,甚至不等张嬷嬷开口,她便冲入雨幕中,朝着外祖父的院子奔去。
滂沱大雨转瞬模糊了她的视线,春衫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她却顾不得,绣着春芽的嫩黄丝履踏在水洼里,溅出一片水花。
拿着伞的婢女在身后一路追赶,她却拼了命地往前跑,大雨顷刻间将那道纤细的身影吞没。
她仿佛拼尽了一生的力气,却在看到外祖父屋门的那刻被小径旁横出的一枝菖蒲绊住了脚步,重重跌倒在石子路上。
手掌、手肘、膝盖处传来刺痛,她的耳中甚至听到了短暂的嗡鸣声,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抬起眸子的那一刻,眼中的绝望与震惊铺天盖地。
高高的房梁上悬着一道儿苍老的身影,像是木偶一般在空中随风摇荡。
心在转瞬间被撕裂成千瓣,满是鲜血的手用力撑在地面,她想要爬起来,脚上却使不上力,鞋底一滑膝盖再次重重跪在铺满石子的小径上,她的脸跌入泥沼中,泥水混着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知是谁赶了过来,扶起了泥沼中的女子。
她脚步虚浮,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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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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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傅已经被仆人抬了下来,沈持玉扑过去,一把拦住地上的老人,抱得那样紧,可怀里的人却没有一丝温热,像是线织成的人偶,任是她如何拉扯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风越过黛瓦白墙,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吹熄了檐下飘零的灯笼,也扑灭了她眸中唯一的光亮。
那一夜狂风怒号,雷声大作,汉白玉长阶前跪着的那道身影在风雨飘摇中好似一株枯荷,尽管伶仃,任摇风擎雨依旧岿然不动。
天边隐隐现出一缕铁线灰,朝天门城楼的四更鼓声刚刚敲过,雨声间歇。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旁飞过,溅起的雨水落入他的眸中,朱杞垂眸看见面前的水洼中不知何时落入了一只飞虫,雨水打湿了它的双翼,此刻只能在雨水中拼命挣扎。
殿门缓缓打开,宫人弓着身子入了殿,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有才撑着一柄油纸伞来到他身边,将雨伞举至朱杞的头顶,躬身道:“秦王殿下,陛下宣您进去。”
朱杞僵硬地转了转眼珠看向李有才,嘴唇嚅动,半晌才嘶哑着嗓音道:“劳烦公公扶我起来。”
他的膝盖早已僵硬,凄风苦雨一整夜,脑子也跟着昏昏沉沉,甚至不知道眼下是何时辰。
李有才扶着他入了内殿,朱杞推开李有才,撩开湿答答的衣摆,踉跄着再次跪倒在地:“父皇。”
厚重的帷幕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看到屏风后的一道儿人影,略显苍老的声音自龙榻上传出。
“江浙水匪横行,乘隙煽乱,大为民害,朕册封你为剿匪大将军,即刻领兵南下剿匪。”
朱杞呆了半晌,似乎没有听明白陛下的旨意,直到身旁的李有才小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伏地叩头道:“儿臣领旨。”
天子又道:“起来吧,现在就回去打点行装,明日就走。”
许是在雨地里跪了太久,朱杞的意识有些迟钝,直到出了乾清宫都未曾明白陛下为何会颁下这道旨意。
昨日出了那样大的乱子,虽说太后下了禁口令,但昨天在场的人并不少,消息怕是早已传得尽人皆知。
果然出宫的路上碰到了上朝的朝臣,众人看他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朱杞也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后果,只是陛下为何不责罚他,甚至让他早早打发离京,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前脚刚踏出宫门,石枫便面色焦急地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沈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