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入蛊(147)
不知何时中庭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色丧服的年轻女子,油纸伞遮挡了女子面容,抬眼瞧出只能瞧见几根莹白的手指细细攀着谷红色的油纸伞如蔓藤般纠缠于伞柄之处。
她身后是一扇扇洞开的门扉和朦胧的烟雨,此刻站在中庭好似是幅古旧的仕女图嵌在那一方木门之中。
“你……”宋冀年看向女子的身形,嗓子骤然发紧,毕竟是三年的夫妻,他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伞面微微上移,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娇颜,女子鬓边别着一朵白花,漆黑的眸子里毫无波澜,淬了雪一样冰冷冷地望过来,好似晦暗里生出的一支妖灼白花,眉目中带着山明水净的风情,在抬眼的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魂。
宋冀年的瞳孔骤然紧缩,不过短短旬月未见,她怎会突然美貌至此。
“持玉!”震惊的又岂止他一人。
沈鹏举比所有人都惊恐,他失声大叫道:“鬼啊……”
沈修文被这一声惊叫带回了神智,他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赶在众人之前开口道:“持玉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婶娘沈李氏在怔愣过后快步走到沈持玉跟前一把将人抱住抽噎道:“持玉啊,你活着回来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儿。”
她将沈持玉抱得很紧,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对侄女大难不死的喜悦。
这一番变故也着实惊了在场众人,谁能想到沈家嫡女竟活着回来了,丧事竟变成了喜事,真是奇闻一件。
不过,李氏在哭过几声后拉着沈持玉又是一阵打量,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就关切地询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没有哪里受伤,我听说那山匪凶悍得很。”
是啊,凶悍得很,一路随行那么多护卫都死了,就你一个弱女子怎能逃脱虎口?要知道劫匪之流向来不会放过貌美的女子。
所有人的心思都被李氏几句话引到了别处,纷纷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沈持玉。
沈持玉似是没察觉到婶娘话语中的异常,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呜咽道:“多亏了忠仆护佑,假扮成我的模样引开了山匪,又制造了坠崖假象才让我逃过一劫,我与银妆嬷嬷一路东躲西藏,路上我又染了风寒病了半月,这才耽搁了回京的时辰,让你们担心了。只是可怜那些护着我的家仆命丧异乡……”
沈修文适时开口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你放心我沈家定会将他们的尸骨接回来风光大葬,便是家人也会安置妥当必不让他们九泉之下寒心。”
沈持玉点了点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像是伤心得狠了,整个人都歪在嬷嬷的身上,旁人看了免不了都要上前劝慰几句。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之声,管家匆匆进来,看到沈修文便道:“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二公子欠了他们许多钱,要沈家还债不还就要去官府报官。”
沈修文先是一惊,而后恼恨地看向管家,心道这老东西没看到府上还有这许多吊唁的宾客吗,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儿进门就大声嚷嚷。
尽管他心知外面的人多半是真的,还是冷着脸道:“胡说八道,将那些闹事儿的都赶出去。”
一直没有插上话的程栖迟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拉住管家的胳膊道:“二公子欠的钱怎么要到了沈家长房来了?”
管家下意识地看向沈修文,如今沈家长房都握在了二房手中,催债的自然来本家。
见管家不说话,程栖迟又道:“他欠的什么债,欠了多少银子?”
他实在怀疑沈家二房定是趁着沈姐姐不在霸占了长房的家产,他倒要看看沈鹏举都干了什么好事儿。
管家看向沈修文,支支吾吾不肯说。
宋冀年没从沈家拿到家财,自然也不愿意看二房独占这偌大的家产,撑起雨伞慢悠悠道:“我倒是要去看看究竟是何人赶在沈家门口闹事儿,当真是觉得沈太傅去了沈家没人了吗?”
今日来吊唁的多是沈太傅的门生故旧,也都念着沈太傅的好,倘若真的是有人在他故去之后欺负长房孤女,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只看着不管,随即不少人也跟了出去。
沈修文知事情不妙,趁人不备拉着沈鹏举到一旁,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沈鹏举见父亲目光阴鸷,不敢造次,结结巴巴道:“就、就是耍了点钱,输了点银子……”
“多少银子?”
“五……”
沈修文蹙了蹙眉:“五百两?”
沈鹏举咽了口唾沫,“五……五千两。”
沈修文气得一个倒仰,好悬没一头栽过去,要不是李氏瞧他直翻白眼往他嘴里喂了几粒药丸,此刻人怕是已经厥过去了。
到了门口的宾客们已从讨债之人口中得知了实情。
程栖迟道:“你说他时常光顾你们赌坊?”
“他啊几乎日日都来,不过输得多赢得少,这一月已欠了咱们赌坊五千两银子了,说好了月底一起结账,可都过了三日了他都不曾来销账,咱们赌坊又不是善堂,欠了银子必须得还,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么个理儿。”
领头那人手上拿着一摞欠条举到众位宾客跟前让他们细看,也让他们做个见证。
“诸位请看,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可都清楚,而且沈公子说了要将福禄街的那家脂粉铺子抵给咱们赌坊,只要他今日将契书拿出来,债务倒是可以一笔勾销。”
男人话音甫落,老管家便大呼:“不可不可!福禄街的那间脂粉铺子是老夫人的嫁妆,老夫人临终前已交给了大姑娘打理,乃是大姑娘的私产并非沈家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