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入蛊(99)
她站在破旧的门楣前发愣,眼前倏忽一道儿白色的影子蹿了过去,沈持玉眸中掠过一丝惊喜之色,是她不久前见过的那只有着蓝色瞳仁的白猫。
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小鱼干,她弯下身子悄悄靠近,试图歇下猫儿的警惕心,一步两步……待她转过斑驳的赭色宫墙,看到的却是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画面。
浑身是血的少年正死死压着一个成年男子,他手中握着一支沾染了鲜血的银簪,而银簪的另一头正扎在那男子的脖颈之上。
察觉到她的存在,他猛然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眸子凶狠地盯着她,好似是大雪中饿了数日的孤狼。
她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那少年只看了她一眼,便用力抽出细长的银簪,鲜血飞溅糊了他一脸,他却不管不顾,扬手再次狠狠扎进男子的脖颈。
汩汩鲜血顺着男子的脖颈流了出来,转瞬便洇湿了身下嫩绿的杂草。
沈持玉吓坏了,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脚踝,她拼了命地挣扎,许是对方杀了人之后没了力气,又或许是对方实在太过瘦弱,在她的垂死挣扎之下,她竟然一脚踹倒了少年。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转身就疯了一般跑走了。
梦境被染成血色,夕阳终于隐没在宫墙之下,黑暗吞噬了最后一抹光。
轰隆隆一声闷响,破旧的宫殿在狂风骤雨中发出噼啪声响,琉璃灯盏摇曳,帝王拧起眉,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对身旁的内侍道:“送她上路。”
女子身旁跪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闻声挡在女子身前,一声不吭不住地朝着帝王叩首。
帝王见状升起好奇之色,诧异道:“是个哑巴?”
内侍察言观色,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八皇子,陛下在叫您呢。”
不过是问话的功夫,已有侍卫上前,压住地上的女子,将一张张濡湿的黄纸覆在女子面上。
女子不住地颤抖,身子不断扭曲着,少年见状便要冲过去,却被皇帝一把抓住胳膊牢牢箍住。
少年过于瘦小,在帝王钳制之下无法动弹,只能发了疯般叫喧,最后气急竟朝着帝王的胳膊咬去。
帝王大怒,将他一把甩开,厉声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娘眼见是活不成了,朕这么做是为了减少她的痛苦。竟没想到你跟你娘一样是个疯子!”
少年被狠狠摔在地上。
殿门被重重阖上,但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少年踉跄着爬到女子身边撕下女子面上的黄纸,露出女子苍白狰狞的一张脸。
身后传来响动,少年猛然回首,猩红的眸子透过罅隙将那小小的身影洞穿在原地,沈持玉惊恐地后退,疯狂地摇着头道:“不是我不是我告的密……”
少年的眼神如毒蛇般在黑暗中攫取了她的灵魂,她惊恐地叫出声来。
睁开眼猛然坐起,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她喘着粗气,眼前似乎还能看到梦中少年猩红的眸子,梦里的一切鲜活恍若昨日,但明明已过于十二年之久。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看到朱杞的刹那,梦中的那张脸竟与眼前人重合在了一起,她忘记了呼吸,死死盯着他的面容。
朱杞觉察出她的异常,只以为她在为媚药之事恼恨,遂慢慢走到她的面前,认真道:“我没有嘲笑你,也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将你视作知己,救你不过是朋友之谊。”
他怕她又如上次那般生出误会,率先开口否决了她所有的猜忌。
怔愣中的沈持玉记忆在瞬间回笼,她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个个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虽是中了媚药,她并非全无记忆。
她甚至清晰记得二人唇齿纠缠时身体里一阵阵翻涌的悸动,她知道自己那时是动了情。
可他的亲吻又算什么,朋友之谊?
她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儿搭错了,愣愣看着他,道“你会这般……对你的朋友?”
说到‘亲吻’二字她卡了壳,但贝齿轻轻咬着红唇的样子让人一瞬间就明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杞也愣住了,她以为昨日那般混沌她并无记忆,更何况沈持玉这样的人就算记得也会装作不知。
她竟然问出了口。
而沈持玉也在话出口之际就后悔了,她手指悄然在衣袖间摩挲,摸到那张薄薄的纸笺心底才松了一口气。
和离书还在。
她在瞬间又鼓足了勇气,看向朱杞等着他的回答。
然而朱杞却在看清她神色的刹那退缩了,宋冀年还没有死,他也未曾取得沈太傅的认可,更为重要的是局势未明,正是争夺储君之位的关键所在,他不能有任何污名。
包括与臣妻有染。
朱杞一径沉默,半晌才抬眸看向她生着珠玉之光的颊,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只是帮你喂了药而已。”
她的眸光倏然之间,从热到凉,风一吹,眼前碎光游移,尽数散去。
“那、可真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却不知何以为报。”她的鼻子微微发酸,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里,情绪混乱的一塌糊涂。
她究竟是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倘若他真的说出那些话,怕是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
但在此刻,心底却隐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没有承诺的关系,归咎起来,不过就是对方觉得你配不上他而已。
沈持玉从来就不是自艾自怜的性子,她在确定了二人的关系只是朋友之后,便抛却了先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她再次郑重对朱杞道了谢,而后表明自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