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光(12)
柴油机发动的动静很大,许塘察觉到车动了,他整个人被周应川护在怀里,以至于外头呼啸而过的冷风,好像都离他很远。
他想伸手摸摸周应川的耳朵,被周应川察觉:“别伸出来,外头风大,好好放进去。”
周应川的声音被风吹散了,许塘不动了,他小脸贴着周应川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
他能听得懂周应川的心跳,没有视觉,他很多时都是依靠心跳声来想象周应川的情绪。
真的要离开家了吗。
许塘的心难免跳动的有些快,有些慌,可耳边周应川的心跳是却一如既往的稳静。
不急,不乱,就仿佛跟着他,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是真的值得慌乱的事,昨晚那对夫妻的厮打与谩骂不是,眼下他们的离开也不是,这让许塘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敞开的后车兜寒风猎猎,路途颠簸,周应川抱着许塘,闭目养神,脑中盘转着下一步的打算。
留在培江,赚到足够的学费,这是第一步,其实那天把账目交出去的时候,他就猜到王叔会回来找他,一个厂子的账目…就像一张蜘蛛网,虽然那天他只是窥得一线,但顺着这一线,已经足够撕开一道口子。
甚至从那些账目的细枝末节里,他隐隐觉察牵扯不会小…
思索了一会儿,他脑中已有雏形,昨晚赵正生和李红霞的事早早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从小的事情就很多,要帮母亲的忙,要照顾看不到的许塘,要养家,要想法子赚钱,挤时间自学…
一天二十四小时,他真正能休息的时间很少很少,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要去想怎么做,他从不会为任何不值得的事浪费心力和时间。
“周应川,你听到我说的吗?为什么你听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怀里的许塘想与他说话,小脸也从大衣里探出来。
“惊讶什么?”
周应川拢回思绪,将棉衣又往上拢了拢,可周遭刮过的风声,发动机声混杂在一起,太吵了,许塘又往上拱出了脑袋:“不要了…你盖着我,我听不到你讲话。”
大衣的长度有限,折腾了上头就盖不住脚,周应川怕他喝着了冷风,蹙起眉,拍了下他的背:“乖一点,非要现在讲?”
许塘点点头。
他还点头,周应川无奈了,许塘见周应川不帮他,自己摸着冒出来,一瞬间,耳边像被灌进刺骨的冷风,人一下子就被寒风袭透了,脸也吹的生疼,像被刀子刮似的。
许塘第一次知道原来“外头”这么冷。
可周应川却一直都在外面。
颠簸的后车兜,许塘的睫毛都被寒风吹的上下翻飞,颤颤儿的掉了两根儿,周应川轻笑一声,用手抹掉他脸上的眼睫。
“舒服了?越来越不听话…”
“周应川,你的手好冰…你是不是好冷?”
“我不冷。”
周应川护着他的后脑,于是那些寒风很快地再次消失了。
“再睡会儿吧,你昨晚就没睡好,一会到了再听你讲。”
确实,昨晚那么多人折腾到半夜,许塘没什么精神,他又窝回了大衣里,等再一睁眼,他们已经到了培江市里。
周应川扶着他下了车。
厂子里留守的保安和王成斌认识,回去叫了人,没一会,厂楼里走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王成斌一看见,跟周应川说:“这就是我说的厂里那个何会计。”说完了,他就招手了:“何会计!这儿!”
“这是周应川,我老家的侄子,做事细致的很,你跟我哥说声儿,人我给他带来了啊。”
被叫做何会计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王厂长已经跟我说了,前段时间我家里有事回老家了,厂长跟我说他叫了亲戚帮忙,今天见到面了。”
“哎呀,什么帮不帮的…应川,这是厂子里的财务,叫何文,你叫他何哥吧,人家可是名牌大学生,厉害着呢,让他带着你吧。”
王成斌也不是厂子里的人,这次只是替他表哥办事的,他还得去市场,多待也不合适,打过招呼后就发动三轮走了。
旧三轮掀起路尘,何文略显嫌弃地往后错了一步,他打量起眼前的周应川,身边还站着另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男孩。
“这是?”
“我弟弟,眼睛看不到。”
何文也没当回事,看打扮,两个乡下穷酸货罢了,他搞不清楚的是怎么厂长突然说他从外头找了个人,让帮着一起理理财务上年底结算的事。
他不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难道厂子里缺一天会计就不转了?再说,年报的事他都理的差不多了,初稿已经出了,怎么现在要加人?
“我叫你小周吧,小周,你是老板的亲戚?”
周应川还没说话,何文却像是默认了一样,他笑了一下:“是就是了,这有什么遮掩的,这年头,管钱的位置上,大部分老板信的不是自己老婆,就是自己的亲戚…这就是他们这一代人眼界上的局限,在学校我们老师都讲过…对了,你之前核对的单子厂长拿给我看了,做的挺不错的,在镇子里上过学?”
“上过。”
“念到高中?”
“初中没念完。”
何文看向他的眼神有点诧异了,他上回在厂长的办公桌上看见过那些重新誊抄的账册,字迹清俊,尤其是条理顺。
他大学念的就是会计,他知道这门学科是个考验思维逻辑的科目,同一笔账目,有些人能处理的很清楚,有些人搞起来就是一团乱麻。
他还以为厂长又找了个大学生,没想到是个初中没念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