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光(18)
正想着,外头的保安叫,说王兆兴车里一直响。
王兆兴才发现腰间别的传呼机落车里了:“行,那你先回去吧,这几天先熟悉熟悉厂里。”
是他老婆发他的,问他安全到了没有,王兆兴回了老婆信息,又看见朋友说晚上约的有饭局,他都回完了回来一看,周应川还站在办公室门口。
“小周,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王老板,能给我看看厂里去年结算的情况吗?”
周应川说:“前几天何会计让我盘对一下仓库的进出货明细,我都对完了,有几个地方要修改。”
王兆兴在办公桌上把何文的那份报告翻出来:“小何跟我说这份是定稿了,我看了,弄得还行,有小问题你就和小何对着改吧,但如果营收、利润这种大数要改,记得一定要跟我汇报。”
王兆兴强调完,就开了柜子找酒,没一会,听见周应川放下了报告。
“王老板,我觉得我们厂里结算的利润这块儿可能有点问题。”
“利润?”
王兆兴像被唤了一道眼下正敏感的词儿。
“是的,王老板,何会计核算的这份年报上,我们厂去年的利润达到了一百零三万,但我觉得其中应该有很大的水分。”
“什么,有很大水分?”
王兆兴微微拧起了眉:“小周,利润这事可不是小事,过段时间我还得跟主厂汇报去呢,你说有很大水分,怎么证明?”
“交货订单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小周,虽然去年我好多事没怎么在厂里,但咱厂的订单货款,我都是托我在银行的朋友盯着的…每次订单的钱都是真金白银的打进来的…”
王兆兴上半年被别的事绊住了脚,但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有他的办法。
“王老板,只要有心,银行流水和订单交易都是可以作假的。”
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何会计走之前留给他缴费的电费本。
“但一家工厂的能耗做不了假。”
周应川将电费本和他这些天做的对比核算一起放在王兆兴面前。
“王老板,这是何会计前些天交给我的,让我交费的电费缴费本,我看了一下,上个月我们厂子里的电费还不到三百块钱,我之前也帮许多别的小厂子做账,对比同类制衣厂,哪怕是一个年赚五十万左右的厂子,每个月的电费都要基本固定在六百五十元左右,这已经是最低的了,可我们年利润是他们的两倍,用电规模却连他们的一半都不到,这就说明,我们厂里至少全年有一半的机器都在停工空转。”
王兆兴手按着那份核算,上头每个月,每类效益区间的厂子能耗分析与对比,都列的清清楚楚,他稍眯了下眼睛,看着眼前说话的周应川。
何文那人的小心思他知道,不会让周应川接触什么业务,但他竟然能只凭借这么个小电费本,就能想到从用电能耗这个角度来摸底一个厂子的产值规模。
是啊,制衣厂和服装厂都是高耗电行业,要达到一定的盈利规模,那与之的电耗一定是相匹配的。
“你分析的不错,可我们厂里有时候也会直接进别的厂子的成衣,改个款就卖,电费低一些,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是,王老板,我正要说这个。”
周应川对他的质疑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他拿出这些天他理的仓库清单。
“王老板,之前王叔给我看过我们厂子的资产明细,除去固定资产的出入外,很多核算也有问题。比如您刚才说的成衣改卖,它和我们自己进布料加工销售构成了我们的主要营收的两块业务,但无论是从仓库的进入库情况,还是这份年报来看,这两种方式,最多只占到我们营业利润的百分之三十。”
“只占百分之三十?”
王兆兴摸着烟盒,问:“那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你的意思是…有人做了我不知道的交易?”
周应川停顿了一下。
“是,王老板。”
他挑出桌面上他整理的清单其中一页,递给王兆兴:“每个月仓库都会进一批成衣,下个月就卖出去,这批成衣有些是女士棉衣,有些是男士毛衫,品类不一,但在去年立冬前后,仓库记录我们突然进了一批女士夏季套裙,价值十五万,并且在年底前就贴了一个我们冠亚的牌子,以二十五万的价格销售了出去。”
如果说周应川之前说那些话时,最多只是让王兆兴心起疑窦,但等周应川说出这句话,尤其是最后的“年底”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坚刺,刺得王兆兴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不像刚才,他抽了口烟,烟雾里,他的眉眼紧紧蹙着。
“所以,你怀疑这笔交易是假的?”
“是,王老板,反季节销货还卖出高于当季的市场高价,本身就不符合经营常理,更何况不止这一笔,保守估计,我们厂全年至少有八笔这样的大额异常订单。”
王兆兴的烟烫了手,他一惊,拼命甩。
“八笔?你刚才说虚假利润就是…”
“是,王老板,也正是得益于这些异常交易,才让我们厂子的利润在年前猛然破了百万。”
“王老板,我之前听王叔提起过,您这次是竞聘,要给厂里创利百万,而这些订单,就像是为了您这个目标而量身定做的…”
“它们混在其他订单里,虚增厂子的营收和利润,只是前面几笔金额都比较小,才不容易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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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兆兴的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下午快五点了,周应川被王兆兴留了快三个小时,出来时他拿着厚厚一沓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式子,全都是逐字逐数的分析何文的那份报告,利润、成本核算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