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海(148)CP
陈筠叹了口气,遗憾道:“但是程雄没有收去。”
宋洲听出了陈筠的言外之意,程雄这回是动了真格,他谁的面子都不卖,铁了心要给儿子讨回公道。
“虽然我不在麒麟湾哦,但我估计他儿子没受什么伤的,是吧,小高,我知道你肯定有分寸的。”陈筠扬了扬声调,听到高云歌乖巧的“嗯”了一声后,她长长地“哎”了一声作为回应。
“多大点事儿嘛。”陈筠松驰的精神状态值得所有人学习,“小高啊,你要是听阿姨一句劝的话,就和程立龙握手谈和,时间是最宝贵的,早点离开派出所才是最要紧的。但如果你们俩真的有什么个人恩怨,没关系,大不了就在市局里住几天等报告,阿姨表舅的女儿的前夫现在在市局当刑侦大队的队长,也是从凤凰山派出所调上去的。他啊,年轻的时候也不行,配枪带回家,酒喝多了会对老婆孩子举枪瞄准的,吓得我外甥女很早就跟他离婚了,但是有小孩做为纽带,他们这些年的关系也还行,他仕途也争气,逢年过节都有联系。等一下我把他电话号码发给小宋,市局的一个主任我也有过联系方式的,等一下我也找找,也发给你们。”
陈筠挂完电话后很快就发来讯息。
宋洲马不停蹄就要拨过去,高云歌终于出手,掌心覆盖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过意不去道:“你已经欠了太多人情了。”
“人情不就是这时候拿来用的吗?”宋洲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玻璃门外,又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子来对程立龙嘘寒问暖,从昊得宝老板和洋康老板热络的神色可以看出,那位绝对也是街道里有话语权的人物。宋洲冷眼旁观,不屑地冷哼一声。他就不信这个程雄有比自己更通天的关系。
“不要再找人了。”高云歌摁灭了宋洲的屏幕,两个人的手交叠在手机上,他摇了摇头,合计道,“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甚至都还没开始给温州那边的亲戚朋友打电话,到最后肯定还是我的关系硬。”宋洲急了。他在前头为高云歌冲锋,高云歌却打起了退堂鼓。高云歌皱眉,喉结急促地蠕动,紧咬下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他再一次死死地摁住宋洲的手机,“我不想再玩这种费勒斯比大小的游戏。”
宋洲怔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高云歌想表达的含义。
起初他也以为高云歌说的是叽。
男人生来就执着于比这大小,对那方面的重视像是被刻进了dna,三五岁时跟同龄小男孩一起撒个尿,都要比谁有劲撒得远,水柱不劈叉。
再长大些有所发育,同性之间也会揶揄,暗暗较劲。
再后来,比的东西就更多了,比学历,比有没有出过国,出哪个国,比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子,存款有多少,在做什么规模的生意,比彩礼嫁妆也比老丈人的助力……一切的攀比都是叽比大小的延续,社会地位赋予每一个人形而上的费勒斯,谁能撬动更多的资源和权力,谁就拥有更大的叽。
“这样有意义吗?”高云歌听不见程雄又在给谁打电话,唾沫星子飞溅到啤酒肚的衬衣上,他一脸淡漠,说,“我不懂啊,明明没有意思啊。”
高云歌的懵懂让宋洲着迷。
极少有人不会被这套游戏机制捕获,就连宋洲也曾有过那样一段时期,物质有多富足,精神就有多匮乏。比大小的游戏没有终局,在这山海内外有人比你小,就永远有人比你大。
高云歌就从来没有这种困扰。
被黄河水养大的他对那些诱惑免疫,田野、牛羊和弟弟妹妹的陪伴构成他对这人世间的原始回忆,他无法理解沿海地区的人需要从挥霍中获得享乐。他还有一颗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悲悯之心,一想到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自己比下去,他就宁肯让那个活生生的人把自己比下去。而他已经拥有了最大的快乐,他生了一双眼睛看鞋,他有一双手能做鞋,他从劳动中获得的不仅仅是报酬,还有世俗金钱所无法等价的充盈。
他的身体就是他的生产工具,他有自己的价值评判体系。
宋洲视高云歌若珍宝,怎么忍心看到他向程立龙这样的草包低头。高云歌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长久地注视着大厅里和其他老板高谈阔论的程雄,程立龙不需要再故意捂着眼睛,他坐在冰凉的长椅上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其实再一次被晾在了一边。
“他刚才的表演好浮夸啊。”高云歌清了清嗓子,加粗嗓音模仿道,“谁打了我儿子,谁!”
高云歌没忍住,泄气得笑出了:,“他还要装作要来打我,以牙还牙,其他人又要装作去拦住他,推来推去。”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角色扮演,演看客,演父亲,只有高云歌用无辜的语气戳穿这一台戏,以至于他对演儿子的程立龙都起了怜悯之心:“他爸爸根本不爱他呀,只是觉得儿子受了欺负,他这个当爹的面上无光。”
高云歌说,他只是在挣回自己的面子。
“而且他很不开窍,虽然在金成的办公室里认出我了,我一开始也没想着和他多费口舌,自顾自去喷漆车间里拿油漆。是他偏偏要跟着我,看到我从写有洛诗妮棕的桶里倒油漆,又突然发作。”
高云歌的眼神茫然,依旧无法理解程立龙对自己的忌惮心理。林文婧的父亲高抬他,介绍说他是洛诗妮的高总,程立龙听后面色古怪不言语,等到两个人独处在调漆室里才先发制人:“风水轮流转啊,你这种一穷二白的外地人,也有被称呼为高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