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病(22)
清高了一辈子的老人,背脊终于弯了下去,变成了一个滑稽的阴谋家,为她那到死都不能瞑目的至交,为她临终时的一句托付。
乐观豁达,又通透又不记仇的闫驰,在屏蔽了信号的会场中心,人模狗样的做着记录,一心二用的过着会议内容,时不时在脑子里闪现几张陈誉的照片。
一定没有人知道,他已经面不改色的在笔记本上画满了各式各样跳舞的小人儿。
第二天,跳舞的小人儿变成了吐着泡泡的金鱼。
第三天,金鱼也开始跳舞了,摇头摆尾的,还长着尖尖的小獠牙。
闫驰就这样画着泡泡,拿下了大中华区的人人觊觎的合作项目,并且从原来的既定利润上,多抠出了两个点,用来弥补他已经逝去的良辰美景。
崩了一个星期的神经终于在最后一天的晚宴上放松下来,洋人举着酒杯找到驰骋团队的时候,闫驰已经疾驰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于秘书依旧板板正正坐在副驾,金丝框眼镜反射着车窗外红绿的光弧。
“海总来电话了,让您忙完了亲自打给他。”
闫驰把手里的文件扔在一边,低头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大海的声音有些嘶哑,看来这段时间他也并不轻松。
“查着了。”大海说。
于秘书带着司机下车,站在汽车两侧当车神,闫驰低低的应了一声,沉默下来。
“陈誉的外婆是陆曼,就是那个非常著名的舞蹈家,但是她很早之前就隐退了,当时媒体说是结婚生子回归家庭,但其实她是双腿截肢了,原因不明。”大海说。
闫驰摸出一支烟“啪嗒”一声点上了,烟味在密闭的车厢里扩散。
“她跟李老师是什么关系?”
“同学,早年一起在部队当过文艺兵,后来李老师回了北京,她去了海市。”
闫驰转着手里的打火机,这就对上了。
“嗯,然后呢。”
“然后我们查到了李老师来海市后的活动轨迹,她下飞机后先是去了陆曼的别墅,从那里带走了陈誉,哦,不能这么说,”大海想了想,纠正道:“她在别墅拨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带走了陈誉,但那辆救护车去的却不是医院,而是一家私人疗养院。”
“私人疗养院?”闫驰问。
大海登了顿,说:“是一家精神病疗养中心,有专人看守,里面关着一些精神失常的特殊人士,比如政客,富豪,或者明星之类的……你懂吗?”
闫驰被烟呛了一下,猛烈的咳嗽起来,他摸索着拿出一瓶水,但半天没能拧开瓶盖。
“继续说。”
“李老师大概也发现了不对,因为她中途被扔下了车,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自己找了过去,带着媒体去的,在医院门口闹了半天,说她孙子被拐卖了……”大海登了顿,想象不到撒泼打滚的李老师是怎样的一副形象,只好说:“这老太太……还挺豁得出去的,要不然我们都查不着这个地方。”
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充斥着刺鼻的尼古丁,让闫驰几乎呼吸不上来,他声音愈发干涩:“还有吗。”
“那个疗养院……陈誉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送来一次,接受治疗。”大海说,他不太确定这样的说法闫驰能不能接受。
闫驰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玻璃瓶。
大海轻轻吐出口气,他知道闫驰在等他。
“后来,我们去了一趟陆曼的别墅……”
闫驰烦躁起来,他太了解大海了,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实在难以接受的事,他不会这样吞吞吐吐。
“说下去。”闫驰的声音已经没有任何温度,隔着听筒都能冻伤人的手指。
“那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地下室……”
闫驰晃了一下,耳朵一阵哄鸣,一松手,水瓶掉在地上,烟蒂在座椅上烫出一个黑乎乎的疤。
“什么地下室……”闫驰听不见大海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说慢一点,我听不清。”
“要不我把视频发过去,你自己看吧。”大海说。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闫驰楞了一会儿才抖着手指点开那段视频。
他有点想吐。
视频很黑,刚开始的时候,闫驰甚至都没看明白视频里拍的是什么,把亮度拉到最大,才模模糊糊看出一点,因为这里只有黑色。
地板,墙壁,屋顶,无穷无尽的黑。
视频晃了一阵,大概是拍摄者发现了什么,一声轻响后,画面亮了起来,手机一抖,他听到有人细细的抽气,闫驰的心也被画面里唯一的那束光亮狠狠穿透了。
他开始一阵一阵的眩晕,得伸手扶住前排座椅才能稳住身体。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头顶一盏光线直直的刺进舞台中央,带着一种诡异的窒息感。
闫驰忍着不适把画面放大,仔细去分辨舞台周边散落的那些东西,黑色的,细细长长,像是一条一条堆积盘绕在一起的毒蛇。
镜头很快也发现了这些东西,慢慢的移了过去,闫驰头皮一炸,他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条条长长短短的锁链,密密麻麻,扭曲着,拉扯着,从墙壁和地板上延伸出来的,有粗有细,有长有短,一头凌乱的落在地上,一头牢牢的抓进墙里。
而垂在地上的那一头,都带着一个圆圆的铐,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干什么的。
闫驰的指甲紧紧掐进厚实的皮质靠背,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一直蜿蜒进心脏深处,他只有张开嘴巴努力呼吸,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