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病(32)
修长的手指托起茶盅,手心还残留着洗不净散不完的滚烫。
陈誉轻轻啜了口茶,舌尖在口腔里滚动了一下,仔仔细细的记住了这杯茉莉花的清香。
没过多久,闫驰从小卖部里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李老师的小阳台,把腿边背着明黄色小书包的闫欣欣塞进车里,张小花叉着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了,临进去前也回头看了一眼李老师的小阳台,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长得郁郁葱葱的月季花。
陈誉把晾在阳台上的工装收下来,迭好,放进装奶茶的小袋子里,李老师正好推门进来。
“醒啦?吃早饭没,厨房里给你留了豆浆和包子。”
陈誉把小袋子挂在鞋柜上,去厨房站在操作台前喝豆浆,吃包子。
“健胃消食片吃完了吗?”
陈誉摇头:“没有。”
李老师想了想,说:“我给你买点那个小饭盒打满一份就是刚刚好,吃完了就离开餐桌,你知道的是吧?”
陈誉点头:“我知道。”
李老师放下心来,去卫生间洗手。
陈誉低头看了一眼包子,还是白萝卜干陷儿的,很好分辨。
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称了,李老师家没有这个东西,以前他要严格控制体型的时候,每隔几小时就要量一下,来确定接下来需要摄入多少的水分和营养,那时候他也有一个小饭盒,只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作为一个人形机器,他什么都不用知道,他只需要时刻保持最完美的的状态,连嘴角扬起的弧度,和每一根头发丝朝着的方向都必须要刚刚好。
可是,机器偶尔也会发生故障,发生故障就会被送去维修,每一次维修都是重生。
即便如此,机器人也要在维修期间保持最无懈可击的完美形态,它吃下各种奇怪诡异的东西,也许是某些食物的混合体,也许是某种药物,一次又一次,直到不再呕吐。
于是他积攒着力气,学会了如何关闭自己的味觉。
后来那一次,他再也没有能够把自己重新拼凑起来,只能躺在黑暗中,静静的感受身体中的热量慢慢流失。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黑暗中撕开了一道透着薄光的缝隙,用干扁瘦弱的臂膀,把他拉回人间。
那时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凉了下去,连动一动嘴唇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问:“我还能活吗?”
“能活,”花甲的老人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血从指缝里咕噜咕噜的往外冒,她的声音比手还要抖,可她坚定的告诉陈誉:“你能活,老师来了,老师带你走!”
陈誉睁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是深渊。
第二十一 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咖啡厅的那张桌子几乎被默认承包了,他来的时候什么也不干,只点上一杯温水,静静的坐在那里透过花影看里面弹琴的人。
在过去的七年里,他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过长长的路,买过很多张入场券,可没有任何一张VIP做席比得上现在的满足。
一曲结束,陈誉从花影里走出来,依然是一丝不茍的谢幕,依然是稀稀拉拉的掌声,陈誉踏下台阶,走向全场唯一站立的人。
闫驰拉开椅子,等他坐好后把一直暖在保温袋里的奶茶拿出来:“今天给你带了这个,尝尝。”
陈誉想起了今天同事们都在谈论的话题,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什么表情?”闫驰把吸管插进去,一股茉莉的清香冒了出来,陈誉说:“每个季节的第一天都要喝一杯奶茶,这是什么新兴风俗吗?”
“是新兴营销,”闫驰说,“好喝吗?”
陈誉点头,喝不出味道,但他喜欢小珍珠在嘴里爆开的感觉。
“晚上吃的多吗?”闫驰问,陈誉摇头,自助餐厅换了经理,不再允许员工吃拿剩菜,他可以用自己的小饭盒吃的很舒服,只但是今天食堂师傅休假,酒店给每人发了二十块餐补。
“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闫驰说,“你明天什么班儿?”
“下午。”陈誉说。
“太好了,我还担心有点远。”
陈誉捧着奶茶出门,热乎乎的温度从手心蔓延,初冬的夜也不那么凉了。
闫驰把大衣扔到后座,转头的时候陈誉刚好扣上安全带,他把手捂在腰侧轻轻捏了捏。
“我好像是胖了。”陈誉说。
“没有。”
“腰都圆了。”
闫驰发动车子,含笑撇了一眼陈誉平坦的小腹:“没圆,正好。”
陈誉将信将疑的拽了拽安全带,低头喝奶茶,他有点内疚,李老师说过,腰圆一寸,腿就得回一寸,等回到开筋都费劲的时候,人就废了。
陈誉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个废人。
汽车一路向着外环开,路灯越来越少,国道旁的白杨被风卷的哗哗啦啦掉叶子,被夜风卷起来又落下,这让他想起舞台上的自己,他曾经好像拥有过一套落叶晕染的白纱服,肩头缀满了璀璨的钻石,舞动的时那些钻石会闪到他的眼睛。
陈誉用吸管追逐着最后一刻小珍珠,“噗”的一下把它吸进嘴里,黏黏糊糊的小圆球呛在嗓子里,差点让他咳出泪花。
闫驰边开车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背:“不是说好了吗,不用吃的那么干净,剩一点也没有关系。”
陈誉喘着气点头,他知道,就是控制不住。
小路渐渐颠簸起来,白杨变成低矮的小山丘,闫驰肆无忌惮的打开远光灯,仍然只能照亮前面的方寸之间,陈誉一瞬不瞬的盯着前路,忍不住问:“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