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逸不常笑,如今却将周若安的讥笑学得惟妙惟肖:“周若安,别提从前,你没资格。”
周若安盯着蔺逸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直到不得不相信那片深域中只有冷漠,才慢慢恢复平静:“行,我不提。”
他松开手站起身,抬手系上了崩开的袖扣,“咱俩之间从现在开始,没有情义,都是生意。”
“30万是吗?可以。我先给你打张借条,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蔺逸翻出纸笔,扔在凌乱的茶台上:“周公子什么人品先不论,但只要提到了生意,你就是个极讲信誉的。”
周若安写了欠条,在名字上落了手印。
做完这些,他抽出纸巾边擦手上的红泥,边问:“相机呢?”
蔺逸收了欠条,痛快地将相机递了过去:“不问问我有没有备份?”
周若安低头翻看照片:“不用问,蔺哥做事有自己的原则。”
蓦地,周若安浑身一凛。
除了车内的照片,他在相机中看到又一个自己,靠着卫生间的隔板,满身狼狈。
周若安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指尖似乎又缠上了肮脏的黏腻。
昨天,当他终于从疯狂的臆想中清醒,看到镜子里那张沾满污浊的脸时,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白板书中的话:“闹的女人满身污秽。”
那段疯癫中,周若安不是全无记忆,至少还记得粗糙的掌纹与起落的力道,以及蔺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草。”
他趴在洗手池前,骂了自己,也骂了蔺逸,打开水龙头,将脸插了进去……
“拍这个是什么意思?”说话间,周若安已经删了照片。
“没什么意思,刚得了相机,新鲜,练手。”
周若安咬紧牙关,却扯出个笑容:“蔺逸,有时你做事很多余,像昨天那种情况,其实我是可以自己来的,真不用炫耀你生涩的手活。”
“是吗,那我下次就不用手了。”
这话听着别扭,周若安本来便压着戾气,如今更不惯着:“下次你招了别人的道,记得给我打电话,哥们将这次的情还给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欲仙欲死。”
他背上相机转身往出走,手搭上门把,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第13章
地处边陲的小县城,周若安一个人在喝闷酒。
天气冷,路边摊扣了塑料棚子,热气被圈在巴掌大的地方,坐在里面倒也不觉得冷。
周若安的邻桌坐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应是放了假约在一起闹腾,点了满桌子肉喝的却是汽水,周若安瞧着乐,可瞧着瞧着,笑容就慢慢散了,转回头,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哥,给支烟尝尝行吗?”邻桌的男孩倾身过来,笑嘻嘻地讨烟。
周若安抿了口酒,偏头问:“十几了?”
“十七。”男孩一顿又补充,“转过年就十八了。”
周若安忽然想到了蔺逸台球厅定的新规,十八岁以下不售烟酒。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烟盒抛过去:“留着吧,等转过年再抽。”
男孩接过烟盒,一瞅上面的字儿:“哎呦,华子。”
另外几个脑袋都凑过来,鉴宝似的扎成了堆儿。
两桌相邻不远,周若安展臂取回一支,点了烟,笑着说:“我第一次抽烟和你们的年纪差不多。”
他靠回座椅,慢悠悠的吞吐,隔着烟雾看着邻桌的孩子,似乎看到了那个酷暑中的自己……
那日他骗了点小钱儿,给蔺逸买了条烟。
扔过去,他等着人夸,果然对面的人一怔:“华子?你怎么买这么贵的烟?”
当时周若安十六,蔺逸十七。
十七岁的蔺逸消瘦青涩,眉眼更加凌厉,脸上藏不住凶,但若笑起来,也更明媚一些。
周若安学着他的样子蹲在路边,眼睛看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十分中二的装逼:“得了点儿小钱儿,显摆一下。”
他笑,蔺逸也跟着笑,将烟拢在怀里,不舍得抽。
还是周若安硬逼着才拆了一盒,蔺逸抽得仔细,每一口都要回味三五秒,恨不得吧唧出声来。
“好抽吗?”周若安眼巴巴等着他的评价。
“感觉在抽金子。”
周若安笑:“净他妈胡扯。”他握住了蔺逸的手腕,“给我尝尝。”
周若安记得当时蔺逸低头瞧着自己扣在他腕子上的手思考了很久,才摘了烟,送了过来。
那是周若安第一次抽烟,也是他与蔺逸第一次分烟,得出的结论是,烟不算好抽,但华子可以装逼。
收回思绪,周若安笑了一下,在如今他的这个圈子,抽华子已经是掉价的事儿了,因而他虽然常带着烟,却从不分烟出去,当然不包括邻桌那几个十六岁的崽子。
路边摊厚重的棉门帘子被人挑起,冷风嗖的就钻了进来,在桌子底下打了个转,又往人裤腿里扎。
周若安穿得少,两腿搭在一起借此取暖,他掐着烟,看着刚刚进来的人问:“事儿办好了吗?”
进来的人姓任,单名一个“宇”字,是周景韬给周若安配的助理。
任宇二十七岁,是个人精。入职盛凯外贸四年,在总经办爬到了副部长的位置,正等着再添一把火升个正职做做,没想到却被派来做周若安的助理,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落架的凤凰配给了鸡,好巧不巧,还是只毫无前途的病鸡。
眼镜,西服,背头,任宇看着比周若安还要气派。
他有些嫌弃路边摊的环境,站在桌旁回复:“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