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处于半山之上的别墅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即便元旦佳节,室外也寂静无声,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
傅春深是谁的人,周若安又在冲谁发难,在座之人无不门清,二少爷的那张椅子上落了无数道目光,连握着乌木手串的那只手增减了几分力度都被暗中观察着。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出声。
“是我要再验一验你与我们周家的血缘关系。”
丰腴的手指握着汤匙搅动着奶白色的汤水,周太太化纤材料的长睫缓缓翻起,语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年头骗子多,总得谨慎一些,更何况是有关血脉的事情,可不能让那些宵小之徒钻了空子。”
“骗子?”先是敛眉,后又垂下眼睑,周若安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沉寂又悲哀。
他没顾礼仪,点了烟,“我帮你们给靳老爷子送礼,被他用拐棍又哄又撵;解决电子厂的停工问题,被村民拿着锄头围攻,为了融入这个家我费尽了心思、牟足了力气,却没想到在你们眼中我仍然是个骗子。”
慢慢伸出手腕,周若安退下那只名表,轻轻放在了桌上,“既然这个家不能接受我,那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说完,他摘烟向外走,经过傅春深时,将口中的烟雾吐在了他的脸上,听到了轻咳声,才像训狗一样开口:“别挡道,让开。”
“等等。”
有人叫住了周若安,浑厚的声音中压着微微的不悦,周景韬沉着脸用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大过年的闹什么?做成了点事情就可以随便耍脾气?”
指责的竟然是周若安。
年过半百的周景韬像幼儿园里逻辑最差的解题者,掠过已经自认是主使的周太太,去问傅春深,“ DNA既然做都做了,那就报个结果吧。”
傅春深握着公文包的手一紧,暗中又看了一眼周哲。
“我命令不了你了是吗?”周景韬的韫色又重了几分。
周太太摸了一把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子,拖着长音说道:“说吧,让大家都听听。”
两个主子都发话了,傅春深又沉默了片刻,见周哲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才拉开公文包,取出了一份文件。
“据检测机构检测,四少与周总……”
傅春深将手中的文件调转方向,放在餐桌上,向前一推,“结果是,周若安先生与周景韬先生,存在亲缘关系。”
“什么!”周太太柳眉一竖,阿团睡不醒 目光直切周哲,“他……这是真的?”
周若安的讥笑掩在睫下的阴影中,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机械震动的嗡嗡声,一张面如死灰的脸慢慢浮现,站在镜前,手中握着剃头的推子。
是张瑾。
周若安看见几个月前的自己,脸卡在镜子的边缘,几经犹豫,终于说道:“剃头发……不行,DNA检测……需要毛囊。”
那晚,无菌袋里装了大把大把的头发,从不照镜子的张瑾补齐了这辈子对镜子的所有亏欠。
周若安蹲在厕所外鼓弄着烟,那晚他抽哑了嗓子,以至于张瑾递来袋子威胁他“不成功,做鬼我也会撕了你的头皮”时,周若安只轻轻“嗯”了一声,低哑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像哽咽,但不论是张瑾,或是周若安本人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纯属扯淡。
华丽的大厅中,周哲面对母亲口无遮拦地询问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踱到桌尾,取了那只被退下的手表,笑着拉起了周若安的手。
“真的就是真的,再证几次也是真的,再说我们老四也不怕被证。”
手表原路套回了腕子,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像蛇信子缠了上来。
周哲放低了声音,与周若安耳语,“别怪太太,她想验就验吧,验过了安了心,她才能踏踏实实的对你好,就像对三妹一样。”
周若安看了一眼同样是私生女的三小姐,见她目光冰冷嘲讽,看戏一般的置身事外。
收回视线,周若安正了一下腕表,脸上松泛了下来:“不怪太太,换做我,我也会求个安心。但何必去偷拿头发,直接从我头上拔就是了。”
“是,傅秘的做法有欠妥当。”
“那该罚?”周若安又笑着推翻了自己,“还是算了,大过年的,靳爷爷教我要宽以待人,这份委屈我自己受了就好。”
周若安搬出了老董事长,那就是不罚不行了。
屋子里坐着的不管是人是鬼,这话都听得懂。
周景韬做了定夺:“傅秘书工作方法有误,今年的奖金就扣了吧,打回人力中心待岗三个月,三个月后同新员工一起竞职,知道怎么做事了再回来,要是一直不知道就别进盛凯的门了。”
周景韬最后几个字落下时,周若安已经做回座位,寡淡的蔬菜嚼在嘴里,滋味依旧一般,但是有周哲清白的脸色佐食,倒也品出了几分美味……
……
结束家宴,已过晚上十点。后半程桌上几乎无话,只有三小姐偶尔玩笑几句,却也没再哄出周太太的笑容。
周若安坐进车里,看了一眼充当司机的任宇:“东西买了吗?”
“买了。”任宇向后座偏了下头,“老城区三道巷子里没挂牌匾的小店,只有四道菜,都买来了。”
周若安有些乏,像绷紧后失去弹性的皮筋儿,瘫软在副驾的位置上,懒洋洋地开口问:“蔺逸关几天了?”
“三天。”任宇的喉结从上滑到下,完成了一次唾液地吞咽,“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周若安轻笑:“问我干嘛,问百度啊。”
“问了,内分泌、心血管、消化道都会出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