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2)
怜南:“......消化内科。”
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键盘一敲:“医生?”
怜南半晌没有能说出话,护士有些不耐烦了,一边敲键盘一边说:“那随便挂了。”
“不。”怜南强迫自己将声音提高了些,护士蹙眉望向他,他吞吐眼见着护士就要开口时说道:“要宋,宋津言医生。”
这个前两年在怜南心中滚了千万倍的名字,这一刻真正从他口中吐出来时,怜南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受。很久之后,他才终于知道该如何形容。
在那个耳边满是人声的医院里,他对上护士那双不耐烦的眼,苍白的脸和掐的满是血痕的手指,开口说出那个名字时,像是吐出了身体里最后一块肉。
一遍生二遍熟,他像是怕护士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要宋津言。”
护士敲着键盘的手止住,手握着鼠标查看着什么,随后抬头看见了怜南苍白如纸的脸,原本不耐烦的语气稍微往下压了一些:“......挂满了,只有李医生和王医生的了,要哪个?”
怜南没要,回到租的地下室时,天已经有些冷了。他简易地洗了个澡,一声“啊切”打出来时,他知道自己明天大抵要感冒了。草草吃了两粒感冒药后,他定好早上五点的闹钟,就陷入了昏睡。
胃里如刀搅,但青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蜷缩在地下室薄薄的一层被子中,眼皮不停颤动着,看上去却又像是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怜南眼尾落下一颗泪。
那滴泪缓慢地划过青年昳丽苍白的脸庞,很难厘清是因为欢喜还是伤悲。
父母飞机失事后的几年,怜南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可这一天他做了。
梦里,从小和他不对付的嵇家的小儿子嵇辰讽笑着对他说:“怜南,该说你笨还是蠢,离开个男人活不了了,真以为宋津言死了呀,他死了宋家会放过你?”
一身西装的嵇辰脸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顿:“你-这-个-杀-人-犯。”
“叮铃铃——”
闹钟尖锐的声音将怜南惊醒,昏暗的地下室中,青年手捏着被子,一双漂亮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他轻声重复着后面嵇康的话。
“蠢货,宋津言还活着,只是失忆了,噢,说失忆也不准确,他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了。你是不知道,宋伯伯宋阿姨知道后脸都笑烂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讨厌,谁都不喜欢你。”
“干嘛这么看着我,要不你求求我,求求我,我就告诉你宋津言那个傻|逼在哪,不求,也不过如此嘛,还以为你有多爱——”
嵇辰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几乎是在他说出“求”的下一秒,他就听见了怜南缓慢的那一句:“求你。”
嵇辰楞在原地,要是前几年,他哪里敢肖想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的怜小公子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口中的话戛然止住,对上了怜南那双眼睛。
从那双讨厌的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中,嵇辰看出了怜南的意思。
他根本不信他口中的话,觉得都是狗屁。
更狗屁的是,为了这个他完全不相信的事情,他妈的怜南还是愿意求他。
嵇辰觉得什么东西将他的嗓子眼堵住了,那东西好像是从他一会剧烈跳动一会戛然而止的血红心脏上涌来的,生涩异常,又重的慌,他没有说话,怜南也就这样看着,和这两年每次看他的眼神一样。
嵇辰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卑劣和狼狈让他活在怜南眸光中的每一寸都如蚂蚁般慌乱的爬动,他受不了再也受不了怜南恍若机械的眼神,受不了怜南闷热的夏日长袖下深深浅浅的伤痕,他仿佛恨了怜南一辈子一样扬起此生最恶劣的微笑。
他说:“哦,我上次去A市出差,在咖啡厅看见宋津言了。”
嵇辰看见怜南的眼神从无焦缓缓地凝聚成一点,随后那双眼的眸光终于真正地放在他这个名叫嵇辰的人身上,那是一种嵇辰无法形容的感觉,像是无数尖细得恍若竹丝的箭予穿透他的全身。
嵇辰听见自己继续说。
“你肯定好奇他在干什么吧,咖啡厅他一个医生能干什么呢,相亲,相亲啊,对象,女生,当然是女生,不是被你勾引了宋小公子怎么会变成一个恶心的同性恋,他们谈的挺好的,我看着也般配,宋伯伯宋阿姨一定很满意,不对,只要不是你,他们都一定特别满意。”
说着说着,嵇辰发现怜南的眼睛又变成了从前那种,像是他年少时怜南自上而下无视扫过他的每一次,他暴怒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狠狠地怼到了怜南的眼前,他的手距离怜南的脸只有几分,只要伸展直手指就能碰到青年苍白的脸。
无论父母出事前后都抗拒同别人亲近一分的怜南第一次身体没有下意识的躲开,他整个人像只能靠直觉辨别危险的小动物,一双眼凝成一个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照片。
隔得太近,虚焦发晃,但怜南还是一眼认出了照片中的人。
是宋津言。
陌生的长大了一些的宋津言。
嵇辰的手指颤抖地延伸,仿佛就要不经意触摸到面前的人,可下一刻,他就把手中的手机砸了出去,大声吼道:“滚!”
当日,怜南见了朋友后,就收拾了行李,带着一床被子两身衣裳和所有的现金,上了去往A城的火车。
回转思绪,怜南才慢慢感受到自己胃疼的厉害。平日疼一疼都是不吃药的,但是等会要去见宋津言......他下了床,从抽屉里找出半盒胃药吃了两颗。
疼痛渐渐被压下去一点,怜南开始能走路,他还是捏着昨天那张纸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