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安拔了一小堆白羽毛落在以诺的床上。
以诺把它们全部拢起抱在怀里,再捏住一根用指尖很珍惜地摸摸,还十分细心地注意着,没让羽毛碰到右手掌心伤口处的污血被弄脏。
约安看见他这样爱惜自己身上掉落的羽毛,脸变得更红了,说话又开始磕磕绊绊:“我、我要走了……真的很感谢你,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以后会在天堂每天为你祷告,帮你减轻罪孽。”
“你疯啦?我是恶魔,你少和我扯上关系,也不准帮我祷告!你这可恶的家伙知道我每天积攒罪孽有辛苦吗?你竟然还想帮我减轻罪孽!”
以诺又瞪他一眼,指着窗户催促:“快滚!”
约安犹豫地说:“但是、但是……你的犄角那么小,证明你罪孽的也不是很深……而且等到你的罪孽都忏悔赎清后,你就可以飞往天堂了呀。”
以诺听到他这么说,指着窗户的手颤了下,他卷长的眼睫也颤抖着,像是被雨水打湿了翅膀而不能飞起的蝴蝶。
他抿了抿唇瓣,脸色不知道是因为手心的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显得忧郁而苍白,小声问:“天堂……真的很美好吗?”
“是的,那里没有黑夜,也没有任何痛苦,生活在天堂里的灵魂不会感到饥饿、不会感到寒冷、更不会被肆意欺凌,每个人都很幸福,是最美好的至高之地。”
约安朝他走了几步,露出温和的笑容:“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恶魔,我相信你的罪孽很容易通过忏悔赎清,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一定可以去往天堂的。”
“能生活在天堂真好啊……”
以诺轻声喃喃着,他重新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可我才不要去那里,你也该走了。”
“……哦。”约安的羽翼有些失落地垂下,离开前,他向以诺承诺,“我一定会把魔晶还你的。”
“随便你吧,固执的傻子,记得还我双倍,不是双倍我就天天诅咒你!”
以诺对约安比了个中指,目送天使离开,等背影消失在他触不可及的遥远天际后,他关好窗户,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他垂眸瞅瞅自己没了宝石的羊皮鞋,又把眼神挪开,开始晃着小腿哼歌,并试图把约安留给他的那些天使羽毛往自己的恶魔蝠翼上粘。
但粘上去的效果并不好看,他翅膀的形状也不是天使那样的,以诺只好把羽毛取下来,低头用指尖轻轻梳着羽丝,专心玩羽毛。
玩着玩着,一颗晶莹的眼泪忽然落下,把被梳顺的羽丝浇得蔫蔫巴巴的。
歌声突兀地停了,以诺怔怔地抬手摸摸脸颊,摸到了一手泪水——他都没发现自己在哭。
并且摸脸时他没注意,不小心用了受伤的右手,咸涩的泪水洇进伤口,引发剧烈的疼痛,他嗷嗷叫着开始甩手,然后伏倒在枕头上哭得更厉害了,左手攥着羽毛,声音很闷很可怜地啜泣:“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漂亮宝石……没了,没了!只剩一颗……再也比不过弥瑞尔了……呜呜呜……”
“哦?”一道阴邪优雅的嗓音忽地在以诺头顶响起,“那你的宝石去哪里了呢?”
以诺感觉自己捏在手心里的天使羽毛被抽走了。
他红着眼眶,泪眼朦胧地抬起脑袋,看见色.欲魔王站在自己床边,手里还捏着约安留给他的白羽毛。
“是送给天使换羽毛了吗?”阿斯蒙蒂斯笑着询问以诺,冷漠的灰色竖瞳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对上那双森然可怖的眼睛,以诺后脊背骤然冒出一层冷汗,他猛地回头朝宿舍的门锁看去,发现它已经被黑暗魔法烧穿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焰圈。
“阿斯蒙蒂斯大人……”以诺转过脸,仰头望着阿斯蒙蒂斯,神情畏怯,满脸惊惶,“我、我……啊——!”
少年瘦小孱弱的身体怕得直打抖,颤颤不安试图往被子里躲,阿斯蒙蒂斯却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摔在地上,他怀里的白色羽毛也纷纷坠地,零零散散落在身畔。
“阿赫洛斯居然养了一个会帮助天使的地狱叛徒。”阿斯蒙蒂斯冷冷瞥着以诺脖颈上的宝石,又盯住他摸过天使羽毛那只手,抬脚想要把它踩断,“你真不愧是他的奴隶,都是不懂感恩的畜生。”
以诺缩着肩,感觉自己头皮都要被揪掉了,他咬住下唇闭上眼睛,不敢喊痛,更不敢躲避来自魔王的惩罚。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忍一忍就好了。
——像以前那样把疼痛忍过去就好了。
反正他早就死了,所以无论是手断了、腿残了,还是身体全都没了,也都还会再重新长好,他的灵魂为自己所有,只要不签订灵魂契约,就是永恒不灭的,哪怕是魔王也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
不过以诺预想中的痛楚没有降临,他听到了锁链冰冷的碰撞声,在阿斯蒙蒂斯的脚落下之前,那根拴在他奴隶项圈上的冰冷锁链牵引着他,将他拽入一个坚硬但温暖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同样用手摸着他的头发,却只是轻轻揉抚,并未像阿斯蒙蒂斯的手掌那样给他带来疼痛。
“阿斯蒙蒂斯。”以诺的脸颊贴着男人没有心跳的胸口,仅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产生的震动,它代替了心脏,带给以诺一种平稳的、被庇护着的安定感,“我已经变成畜生了吗?”
阿赫洛斯低低笑着,笑声却和阿斯蒙蒂斯的目光一样,里面没有分毫笑意:“我记得傍晚时,我好像还是你的挚友呢。”
阿斯蒙蒂斯缓缓收回踩空的脚,反问他:“都和那群鸟人厮混了,难道不是畜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