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76)+番外
夏理埋着脑袋许久都不敢回答,直到轿车再度转过一个拐角。
崖下的潮声隔着指缝悠远地传来,徐知竞拉钩似的握住夏理的指尖,玩闹着便将对方的手裹进了掌心。
夏理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好小声回答:“……在说,我现在很喜欢你。”
——
两人抵达的时间尚早。
夏理在房间吃了顿早午餐便回到了床上。
徐知竞没有将外层的木窗关好,阳光穿过窗帘细密的针脚,聚成温暖模糊的淡色,轻柔地填满了卧室。
庭院中央的柠檬树隔着薄纱变成一团弥散的影子,似乎正随着微风不断滋长,要将青涩的香甜撒遍院子的每一处角落。
“徐知竞,我们来聊天吧。”
夏理用直白稚气的语句作为开场。
他倚在床头,身后是堆叠的抱枕,以及墙上一副不知何时留下的斑驳十字。
徐知竞原本在看一本口袋书,听见夏理的提议便又将它合好,搁回到窗台边。
他闲适从容地往后靠了些,眉眼在飘游的浮光间温和地舒展开。
那双先前还捧着书本的手支着椅靠稍稍曲起指节,清晰地勾出骨骼的起伏与凹陷,什么都不做便已然攫夺地占据视线。
“想聊什么?”
夏理时常失眠,因而徐知竞并没有催促对方睡觉的意思。
室内的冷气与夏日的阳光营造出适合对谈的轻松氛围,徐知竞耐心等待,让夏理有充足的时间去挑选一个感兴趣的话题。
这期间,两人的沉默忽而变得不再如以往那般尴尬。
夏理垂眸盯了会儿被子上的褶皱,将它捋平了,心满意足地看着阴影消失,纯白面料被染得闪闪发亮。
他将其当作隐喻,满怀憧憬与徐知竞交视。
窗外的柠檬树便隔着一层看不清的薄纱,幻象似的在对方身后婆娑摇曳。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夏理在场对话中反复使用‘我们’,将他与徐知竞连成一个整体,并不分别以‘你’和‘我’去区分。
他好像被连日的好天气所蒙骗,对一切都表现出过分的信任,天真得无以复加,呈现出一厢情愿的对被爱这件事的期待。
徐知竞没有接话,坐在光下似笑非笑地看他。
午后强烈的阳光被窗帘隔断,留下些许奇异的缥缈,变得格外像梦,像是夏理无端的假想。
“回去以后……”夏理停顿少顷,换了一种说辞,“回到迈阿密,我们也还算在恋爱吗?”
“嗯。”徐知竞肯定了他的疑问,接着补充,“恋爱哪有限定地点的。”
“还是和在这里一样?”
“还是和在这里一样。”
“会比现在更好吗?”
“要看你的表现。”
“哦……那我会乖的。”
夏理没有经历过健康且平等的恋爱,理所当然认为徐知竞便是这段关系中处于掌控地位的一方。
他从未想过爱情应当是发自内心的热忱与珍重,还以为那类似于豢养一只宠物,要乖巧听话才会更讨人喜欢。
“那以后呢?”夏理开始了他不切实际的期待。
“以后?多久以后?”
徐知竞在话里表现出短暂的讶异,最初的吐字要比句末更添上几分不可思议。
两人受到的教育要求他们不要太过短视,而徐知竞却在此刻为一个不定时限的日期表现出了迷茫。
“以后都会喜欢你。”
夏理还没来得及解释‘以后’所含括的范围,对方倒先一步给出了回答。
随口说出来的喜欢实际上并不会带来负担,更近似于敷衍,要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徐知竞对夏理说过太多次喜欢,其中大部分都是没必要较真的废话。
他似乎下意识地回避在以承诺、应许、誓约等词汇作为前提的语境下强调所谓的‘喜欢’。
隐隐约约察觉到夏理期盼的爱情,与他所理解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相符。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过《Maurice》?”
“嗯,记得。”
“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很像克莱夫。”
依照夏理原本的理解,徐知竞的底色是与克莱夫极尽相似的冷漠。
哪怕最先陷入爱情的是对方,世俗的眼光也会让他朝着更为务实的方向行进。
克莱夫为莫里斯制造出真爱的幻觉,又在之后为了自己的人生坦途选择步入婚姻。
他对莫里斯的长情与体贴全然是另一种自私的表现。
漠然旁观曾经的恋人陷入痛苦,还要装作无知地不断将其加深,以此彰显自己的温柔。
夏理一贯以同样的角度对徐知竞进行解读,将他人面前斯文谦和的天之骄子,与自己眼中的形象分隔开。
然而现在,夏理意识到他不该先入为主地为徐知竞套上一个既有印象。
那只会为对方的言行形成预设,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提前让他往固定的路径去思考。
“那现在呢?”
徐知竞笑着问夏理,清润温和的语调甚至要比许多睡前读物更为动听。
夏理几乎不曾犹豫,追着对方的尾音便回答:“徐知竞就是徐知竞。”
隐隐作痛的喉咙让这句话变得好像献祭,即便痛苦也要奉上可贵的真心。
遗留自百年前的古旧十字正悬于夏理头顶,披满从徐知竞身边遗漏的光辉,依稀还能瞧见未褪的金箔神迹一般零碎地闪烁。
夏理要成为信徒,恒久地向往徐知竞虚构的永不逾期的爱情。
即便那没有任何凭据,更妄谈所谓的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