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宦(4)+番外
“凭什么。”月慈倔强抬眼,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三块碑,眼中猩红和火光融为一片,“凭什么我们只是好好生活就要被夺走生的权利,凭什么我们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你再说!”刘屠户还是上手捂住了月慈的嘴,他神经紧绷,嗓音和着风听上去有几分怪异,“就连当朝天子都忌惮司礼监里的那位主,咱们这样低微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恨人家,你真是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月慈没再吭声,她垂落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起,片刻后又松开,像是被说动一般,情绪稍稍缓和下去。
刘屠户松了一口气,把手撤开,道:“好了,别再提这件事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都得把它烂在肚子里!”他最后警告了一句,见月慈没有反应,才问,“你救回来那个人呢?”
月慈嘴唇翕张,没什么力气地回答:“在茅草屋里。”
“病情如何?”
“醒了,估摸着再有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我问的是他受了什么伤!”
“……刀剑都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刘屠户气得跺脚,“这慈悲村如此偏远,怎么会好端端地被你捡去一个被刀剑伤重致死的人,你就没想过他会是什么身份?”
月慈答:“想过,但我不在乎。”
其实初见到那男人时,她犹豫过,但很快她想起了父亲和母亲说过的话——行医者问心不问人。她不在乎对方是什么身份,如果是好人,那便算是好事一件;如果是敌人,她能救,自然也能杀。
“呼——”刘屠户感觉自己再跟月慈聊下去,这里的土包就要多上一座了,他只好及时收手,主动退一步说:“病好了就把他送走,必须送走!”
这么些年下来,刘屠户还是第一次对她松口。月慈眉眼弯了弯,说:“好。”
片刻后她又紧跟着问:“那济世堂呢?”
刘屠户几乎是脱口而出:“想都别想!”
月慈幽幽叹了口气,心想二舅嗓门听着中气十足,估计再气两回也没事。关于济世堂,先斩后奏或许不是不行。
“还有,”刘屠户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些别扭,“最近山匪横行,不太安全,你……你自己小心着点。”
月慈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松懈,乖乖应道:“知道了二舅。”
——
今夜月色被遮,林中泥路更是难走,闻鉴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个趔趄不知道摔在了哪里,浑身上下都是黏腻的土。
他黑沉着脸站起身,感觉体内内力全失,不仅如此,视力也受到了影响,看东西模糊不清,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
想来是肩上的伤所致。
大概三个月前,他正带人围剿柳行云,将人逼上了悬崖。
柳行云身为太师,乃是文官,一招半式都不懂,眼见身后就是悬崖,今夜无论如何是躲不了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回身望着马上之人骂道:“闻鉴!你身为司礼监掌印却阳奉阴违,你要如何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任!”
闻鉴身边是数十道黑影,他两手拉住缰绳交叠身前,身体散漫地微微前倾,绷着单薄的眼皮懒懒看向对方,嗤笑道:“柳大人,所以咱家不是杀你来了吗,只要你死了,陛下又怎知咱家暗中所做一切。”
他嗓音沉沉,冷峭如这悬崖上的凛凛寒风,“瞧瞧,咱家身为掌印还亲自前来,足以见得咱家对大人您的用心。”
柳行云眉头一紧,干脆取过挂在马身上的那柄长剑,脱了剑鞘对准闻鉴道:“你这阉贼!枉我二十年前救你一命,没想到竟是养虎为患,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任你被人活活打死!”
提及过去那些并不光彩的事,闻鉴连脸上的假笑都懒得再装,他嘴角顷刻间耷拉下去,抿出一道冷色,翻身下了马。
旁边有人为他递过来一柄刀,闻鉴扫去一眼,对方只说:“时候不早了,宫里那位还在等着。”
“几十年都等过来了,岂还在乎这区区一炷香的工夫。”闻鉴接过刀,朝柳行云慢慢走去。
柳行云不会功夫,因而举着剑的姿势古怪,颤颤巍巍的,闻鉴随手一挑,就轻松将剑给挑了开。
“哐啷”,长剑掉落在地,柳行云先是一怔,继而怒上心头,指着闻鉴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
闻鉴好整以暇地等他骂完,神色未变:“骂完了?”
最后柳行云仰天长啸一声,怒道:“我柳行云忠贞为国数十载,你闻鉴区区一个阉贼,岂敢杀我!”
闻鉴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惜,咱家杀的就是好官。”
语毕,他手起刀落,带出一片飞溅的血色,与地上污泥融为一体。
柳行云的声音在喉咙中戛然而止,只发出一个简单的气音,随即身体僵直,往后倒去,摔进了身后茫茫的高崖中。尸体渐渐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只剩下他骑过的那匹马还停在原地踱步。
闻鉴将带血的刀信手抛给身后的人,冷声道:“处理完了,宫里那位该满意了吧。”
“不愧是掌印,下手就是狠决。”对方接过刀,凉凉笑了声,“只是那位还有其他指令……”
“什么?”
对方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和风一样轻飘:“她要大人您与柳行云,一同命丧于此!”
短匕迅疾刺来,闻鉴虽然侧身躲过,肩臂处却还是被擦伤了一道。月光中那伤口的血色呈现出诡异的黑。
难怪,他就说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柳行云为何要带这么多人,原来都是为他准备的。
闻鉴哂笑一声,往后倒退几步停在崖边:“用完就丢,果然是那位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