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宦(58)+番外
是个不大的寺庙,古刹幽静,青石板路蜿蜒到寺前,两侧种着银杏,叶随风落,铺了一地。
寺前有一个小僧人正在扫落叶,见有人来,他先是冲月慈颔首,继而对着闻鉴唤了声掌印。
月慈意外看见闻鉴也冲那小僧轻轻颔首。
进殿前月慈摘下了帷帽,两人步入寺内,殿内香烟袅袅盘旋而上,佛像尊严,用以悲天悯人的目光俯视众生。
月慈跪在蒲团前,接受那道目光的注视,她一切心事浮于眼中,如同与佛交流。
她相信世间有神,因此相信善恶终有报。
——请佛祖佑我手刃弑亲仇人,亦能全身而退。
片刻后,月慈将头埋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身边的男人并未跪下,只淡淡立在那里,也是与佛对视,眼中却毫无心事,那副姿态看似随意,在这殿内却像极了挑衅。
于是月慈猜测闻鉴此人并不相信这些。
也是,恶人怎么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大概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是神,因此无需信其它。
月慈收回心思,原不过是突发奇想要过来拜拜,见面前还摆着一个签罐,又动念头,抽了一签。
她对上面所写之物不甚了解,好在殿内有一僧人在,便将签交给僧人解答。
僧人道:“阿弥陀佛。世间种种不过浮云一遭,人言非实,人闻非真,人目有限,或为真,或为海市蜃影。”
他对着月慈轻轻一笑,嗓音质朴:“此签应了施主心中所惑,便也算得上签。”
月慈愣了片刻,似有所感,才冲僧人道一声谢。
从殿内出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豆大的雨砸在青石板上,银杏叶被砸得零落,又铺了一地。
风急了起来,在初秋的雨夜中显得更加料峭。
月慈打了个哆嗦:“今夜怕是回不去了吧。”
闻鉴面色平静地盯着眼前的雨幕,道:“一会儿会有人来给我们送伞。”
她倒是忘了此人是什么身份,区区一场雨怎么会困得住他。
两人正在檐下躲雨时,旁边的拐角处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声,紧跟着匆匆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还没等月慈反应过来,旁边一道黑影便牢牢笼罩在她面前。
“咚”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人撞了上来。
月慈刚从闻鉴身后探头望去,还没见到人,便先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以至于呆愣半晌才意识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掌印,竟然被人打了!
等等,除了她还有谁敢打这家伙?
第29章 德亲王打人的是一个妇人……
打人的是一个妇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头发凌乱,面颊干瘦,两眼凹陷但目光闪烁着怨恨,在夜色中乍看竟显得可怖。
一群僧人很快追了过来,将那妇人牢牢扣住,先前在寺前扫地的僧人也在,他双手合十,冲闻鉴惶恐道:“掌印恕罪!是贫僧看顾不周,让她跑出来惊扰了您!”
闻鉴脸上浮现出五指红印,面色黑沉冷凝,只盯着妇人,并未说话。
那妇人忽的疯狂大笑起来,满眼戳着怨恨,似是要将全天下最怨毒的诅咒刻在闻鉴身上,在僧人们的拉扯中不肯离去,状如癫狂,撕心裂肺般喊道:“闻鉴!你这个邪魔怎敢来此!老天爷迟早会收了你这只没种的鬼,我就等着瞧!看你是怎么生不如死的!你一定会生不如死的!!”
月慈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要去拉闻鉴的手,生怕他会一个不悦直接在佛门净地大开杀戒。
然而她伸出的手却停滞在半空,因为闻鉴对于妇人的谩骂毫无反应,那双眼里甚至没有得意和嘲弄,只是很平静,平静的仿佛他只是个木雕的傀儡,感知不到外界的情绪。
这名妇人应该也是闻鉴的仇人,看见闻鉴被打,被报复,月慈本该幸灾乐祸,可她看着这样的闻鉴,心中却一时感到错愕,恍惚觉得她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人。
此刻的他既不是过去的钟耳,也不是初入京都时在她面前大开杀戒的掌印。
月慈心中如被惊起骇浪,她静静旁观着,直到那名妇人被僧人们拖了下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开口:“她是谁?”
闻鉴眸光流转,似是回过了神,褪去了方才的那股死寂之色:“数年前有位朝臣在大殿上公然反驳咱家的话,还说咱家是佞臣,迟早会毁了整个澧国,所以后来咱家派黑鸟卫去杀了他。那妇人,便是那位朝臣的妻子。”
他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在解释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在月慈眼前,方才他所展露的那点麻木之色仿佛只是错觉,一下子,她心中的厌恶又升腾起来。
山脚下候着的侍从送了伞来,闻鉴接过伞,撑开了要为月慈遮雨。
月慈却反手一推,将他推开了。
回飞鸟阁的路上,两人默默无言。但闻鉴知道月慈实则是个爱说话的,她将头扭向一边,便是不想理他,连一个字都懒得施舍。
也罢。
才回飞鸟阁,青雀便匆匆赶到闻鉴身边,对他附耳说了句话。
月慈虽没听到青雀说的什么,但能感觉出闻鉴原先身上的懒散变得凌厉,箭在弦上。
他指了下人送月慈回去休息,月慈却指着青雀道:“让他送我吧。”
青雀脸上的每一根汗毛
都在说他不愿意,但无法违抗闻鉴的命令,只能乖乖应了声“是”。
两人步入廊下,青雀掌灯走在月慈前头,越走越快,像是巴不得赶紧完成这份差事。
月慈喊了一声:“闻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