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37)
阿瑶小声掀开被子下了床,在她离开屋子后,屋内有人睁开了眼。
夜晚的风声呼啸更加明显,阿瑶不敢走远,她坐在屋外那颗年岁久远的树下,望着被云层半遮的弯月发呆。
她不能在这里留太久。
会有巫师来揭露她的谎言,她在那些人眼中,如同脚下的蚂蚁一般,不被注意到时尚可苟且偷生,但一旦他们注意到这恼人的蚂蚁,轻易便可以碾死她。
需要和祁硕见面,让他带她离开。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在她的裙摆上。
如果不是置身其中,谁能想到一个公子的府邸如此单调,以至于让她感到不安。
阿瑶疑惑地看向路径更深处,被重重树影包围着的,是这座府邸的主子夜晚歇息的寝屋。
突然变得太安静了,安静到她听见了其他声音。
她站起来,影子拖在地上,缓慢地移动。
被圃芽提醒不能进入的寝屋,在幽深的夜里,夹杂在耳边的风声之中,传来的是刺耳的碎裂声。
一墙之隔。
她听见陶片在地上跳跃,浆汤从案上流淌而下……
在她以为一切诡异将要结束时,有人敲响了庄重的礼器。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
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眷言顾之,潸焉出涕。
可能在很多年里,流淌在天上的银河从来没有变动过方向。皎皎河汉见过远离镐京的人民,听过他们的不甘。
阿瑶眼中浮现嘲讽。
周道上衣着华丽的贵族来来往往,卑微的质子只能仰望。
被树影吞没的寝屋,月光无法穿过。
伸手不见五指的编钟前,用于敲响钟体的木槌被放下,古老的乐器仍发出悠长余音,洗涤记忆深处的嘈杂。
手指被碎片割破的伤口滴下血珠,不过是几滴可以忽视的血珠,本不会有这般浓郁的血腥味。
乐声可以掩去其他声音,可是无法掩盖气味。
它们飘浮在鼻端,滴落在它的唇边……
多年之后,在他逐渐淡忘过去,不再夜夜噩梦时,站在马车旁的人歪头看过来一眼。
陌生、好奇,但很快便失去兴趣。
她被洗去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为迎接她而准备的宴席上,她被困在他和墙壁之间,居然对他露出害怕的神情。
他饱受折磨,而罪魁祸首已经一无所知。
第25章 雍殊轻轻一挣,便从阿瑶……
夜里听到雍殊隐藏在乐声中的秘密,让阿瑶的心情跌落谷底,她顶着萎靡的精神,跟随其他人起床。
昨日初到陌生环境,对周围的警惕令她没有心思去探究雍殊将她带走的前因后果。
雍殊对王姬不若他妹妹予缇来得殷勤,甚至在阿瑶被刺客绑走时,公子殊的箭矢对准了王姬的婢女,丝毫不在意王姬的脸面。
那时阿瑶便将雍殊与王姬旧情甚笃的说法视为谣言。
谣言能够令一城民众反叛,也能让人们将一对男女绑定。观各位公子对王姬的重视,阿瑶已断定谣言是人为。
可昨天夜里她发现,原来这位不争不抢的公子,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自比为东人之子,面对王姬时仍然带着旧时的卑微。
这个发现令她辗转反侧。闭上眼睛时,厚重的编钟浮跃金色光彩,少有人弹奏的乐曲无休无止地响起。
他在见到诗篇中西人的马车经过时,心中可有不甘与怨愤?
阿瑶唯一能确定的是,雍殊对王姬的感情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而她这位本该默默无闻的婢女,被雍殊对王姬的感情牵连。他因为嫉妒雍衡和王姬越来越靠近的距离,所以将她这名可暂时用于替代王姬的婢女夺走,企图引起王姬的在意。
“王姬与三弟走得近,何必在意我身边多了谁?”
从昨夜开始,雍殊这句话总是响起,提醒她成为
他人感情路上绊脚石的事实。
想到这里,阿瑶冷笑出声,站在她身边擦拭脸颊的婢女被她吓了一跳,布巾掉落木盆中,溅湿了一半的衣袖。
冬天里要更换衣服很是麻烦,可恰逢这时沧姑来了,那婢女便不好再追究。
沧姑仍然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黑沉沉的眼珠子一一扫过这几个婢女,待看到阿瑶时,眉毛再次皱成死结。
沧姑已知晓这婢女是如何来到雍殊身边,见她便如同见到害人的鬼魅。
视线在婢女那一顶浓密的头发上停留,明明是最简单的发髻,仍然笨手笨脚梳得凌乱,但看到这张脸时,还有谁会注意她梳着什么发髻?
如果因此掉落一根长发在公子身上,想必除了细心的公女,不会有人发现公子和谁近身接触过。
沧姑管理府里大大小小的奴仆,但是今天她仍然没有给阿瑶分配应该干的事情。
“沧姑对她很好。”有人酸溜溜说道,可惜没有人应答她。
阿瑶的来历已经随白天的到来传遍府中,这些传言还是从府外传进来的。
他们都在说公子殊和王姬争吵时,带走了一名和王姬长相相似的婢女。
这个可能一跃龙门成为公子房中姬妾的婢女,目前无人敢当面寻她的麻烦。
但在忌惮下,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在这座府邸里,长得太过夺目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年里,能够踏入这里的美貌婢女不止阿瑶一人,可从来没有人成功留下来。
鲤鱼应当安分守己地待在池子里。
阿瑶听到这些话时,是在等待祁硕的时候。
她站在侧门的屋檐下,打量来来往往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