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神君(132)
这里面,或许也混着不知何时死的人的血水。
石媪瞥一眼,只一抬手便将极海的浪潮挥退,岸边立刻爬满山茶花墙,浓香馥郁的花香侵袭而来,压住妍娘心中的恶心。
“你是极海的主人吧。”她开口道,第一次见面,石媪将自己塑造成极海的看守者的模样,打消了自己的戒心。而今所见到的,明明极海是为她驱使。
所以,杀过的那些人,包括她的亲生父母,那些人受到极海的引诱,不如说是受到了石媪的引诱。
抔生所说的第二种死亡手法,那些血是她蓄谋已久存好的,再输送给抔生。算来不止万年的谋划,眼前这个女人即使顶着先神的脸却也让妍娘感到可怕。
石媪转头看着茂盛的花墙,短暂失神片刻又盯着妍娘的脸,“极海是她送给我的。”
不等妍娘分辨出那个她是谁,石媪便继续开口道,“这是很久远的事了。”
她的眸中似蒙上了一层薄纱,犹如江南的烟雨迷蒙,缓缓道出她的过往。
“修道讲究因果轮回,自己的因果本当自己解决。可为何她要代替那个小神君去裂心救世,你一定很奇怪吧。”
“是因为我。飞升成神并不像其他人眼中那般恣意,那不过是考验的开始。变幻无穷的神域,空荡荡的神明独居,便有黑暗从中生出。欲望,或者恶意,都是由此而来。”
石媪又温了一壶热水,将湖风吹到冰冷的茶水换掉,“世间的妖邪不止抔生一个,我便是先神的欲念,而极海便是围困我的大荒。”
妍娘震惊看向她,六界逸闻,从没有有关于先神的谣言。她刚想开口,湖风携着一朵碎裂的落花缓缓落到她的唇上,又飘零落下。
“听我说。”对面的石媪似乎想起了什么,情绪不再是刚刚的冷漠。
“她没有前辈,把我分出来的伊始便惊慌的要命。”石媪轻伶伶的笑声响起,“那么出尘的一个神女,见到我竟然面色惊慌的跌坐在地上。”
“我当时不晓得她对我的好,被困在极海这个地方。这一湖的宝贝是她送我的玩具,想要什么都能变出来,唯独变不出来人。”
石媪抬头,混沌的瞳仁里亮出些许光芒。
“她以为我走了,她便能坚守道心,再不觉得孤寂。可偏偏相反,她寂寞的时候便能想起我来,她独守神域,我独守极海,我们是两个一样的人,为何不能相伴相生呢?”
妍娘愈发觉得对面的石媪语气怪异,她的话不像是谈及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其语气里的依恋,交缠着缱绻。
“你,喜欢阿姑吗?”妍娘尝试开口,石媪对阿姑的态度,几乎是抔生对神君态度的另一个极端。
“在抔生出现之前,我尚且摸不清我对她的感情。可我看到那小神君那么折磨抔生,我才恍然她是多么好的神明。”
“我造了今天一样的花墙,邀她共来赏月,把极海里的宝贝都搬出来了。我说我喜欢她。可自此之后,我便再没见过她。”石媪说着,有些暗自神伤。
“我们这等妖邪,做事是不留余地的。无论做什么,我都想再见她一面。”
妍娘皱眉,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插手世事的神明也绝不会允许世间的生灵因自己而死,只有杀人,神明才会来见她。
“所以你散布极海是人间极乐之地的谣言,把人骗进来杀,然后把他们杀死在这里,然后阿姑才会来见你。”
石媪冷冷一笑,“谣言么,哪里算得上是谣言,这里的极珍至宝,在别的地方能寻到吗?譬如上次见面,我予你的那两件宝物,帮了你大忙吧。”
“况且若不是那些人心中贪婪,欲念作祟,我这极海也留不住他们。”
那道厚实的攀藤山茶墙后,湖水一遍又一遍拍打着岸边,仿佛无比肯定石媪的说法。
“那我父母呢?”妍娘道,“他们不曾垂涎你的宝贝,却依旧死在了这里。”
那张与先神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终于变幻了神色,似是有些懊悔,又对这件事最后怪在她的头上而感到不平。
良久,石媪道,“所以她惩罚我了,她把我关在这里,再也没看过我。我听闻她为了那个小神君的分身,甘愿去死。世人都道她是神明大义,只有我知道,她是在赎罪。”
“她不想见我,不想回应我的爱意。她后悔将我分出来,也后悔陪我看了那晚的月亮。”
“她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为那个少年神君去赎罪,然后用永远来惩罚我。”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是长久波涛拍击湖岸的声响。
——后辈行路彷徨,一时之错,不该用生命做代价——
妍娘的脑海里突然记起这句抔生说过的话,一切都串了起来。
一时之错,阿姑认为将恶的一部分分出来,却没有能力再控制,这便是错。石媪与抔生都是错,所以石媪对她月下诉爱,让她本就杂乱不堪的心更加乱了。
恰逢抔生作乱,几乎掀翻了六界。天性邪恶,妖邪本体,抔生如此,难道石媪便不会如此了吗?
她怕石媪因爱生恨,虽然有时心软,可一看见孤女妍娘,想起极海中的那些杀戮,于是软了的心又重新硬起来,坚定了将她封印的决心。
这还不够,她代替了少年神君,舍下了心爱的养女,彻底杜绝石媪因爱生恨的可能性,在灭神的阵法里接天雷,以身镇压抔生。
石媪闭上眼睛,弹指间花墙上的山茶饱满得低低垂下,很快的盛放,然后整朵整朵的掉落。愈渐稀疏的叶片后,能窥见遥遥不见湖岸的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