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神君(31)
结界周围一片亮色,独独开在妖界的蓝色小花闪着从缝隙中钻出来,一朵,两朵,一片,绵延着开在结界的缝隙上。
这是赤裸裸的扩张与挑衅。他强行转换法术,用神魂调动阵法运转,这种情况下,一旦启用便不能停止。
金色的阵法强行附在破漏的结界上,光芒闪耀透出一片金紫色,那是神魂掺杂的表现。
这样的时候,只要有任何一击,哪怕是来自凡人所扔的一颗小石子,也足够叫他一刹功败,神魂重伤。
远远的奔来一匹马,翎毛随风摆出长长的影子,状如白鹤。
由远及近,贺云州的余光看见他挥舞着双手,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东边……东边!”
他终于听清,可已经迟了。
东边,正是通州城所处的地方,亮出一片白昼之色,遮天蔽日。那片白昼还在扩大,实际传播的速度要比看见的快得多。
气波震到此处,将未完成的阵法,悬于半天的神明,骑马奔赴的少年将军一起埋没。
极昼的光亮之后是永夜,看不见手指的黑,不清楚明日是否还有光亮的黑,笼罩着大地。
落下来的那一刻,贺云州是平静的。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冥界的先神之心碎片被拔出了,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结界久久不能成功布下的原因。
人间,将有一场浩劫。
六界,将有一场浩劫。
而他作为神,应当不遗余力将紊乱的秩序重归正道。
破碎的神魂在黑暗中找到本体,从吉服的缝隙中钻入,带着弥漫的晦涩气息进入灵台。
疲倦感袭来,混合着从冥界席卷而来的死寂感,周遭是从冥河传来的鬼哭声,明明吵闹的要命,可贺云州却感到无比的寂静。
耳边嗡鸣,灵台内是灼伤的神魂,热辣辣的拉着灵魂堕入深处。
他想,他应该是一个失败的神明,也许不止是现在,万年之前就是了。
随着第一片先神之心的抽离,镇压各界的碎片都随之异动。结界破碎,遍地的生灵将在压迫之中生存。
他看见通州城内游荡的冥界幽魂,看见横死街头的百姓,看见那位药店遇见的大汉阻隔在幽魂与妻子之间,来不及做最后的诀别。
一切都在覆灭,是逆转大道的惩罚。作为神,他不能逃避,听着在刚刚灾难中失去生命的生灵的尖叫声,在他们还未消散的灵魂的谩骂声中前进。
玉阶应声而出,却被黑暗压的发不出一点光亮。破碎的神魂注入剑柄,泥流入海般毫无作用。
他轻叹一声,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原本的证道之行,竟然变成这样的局面。往后的路,九死一生,若是不能重新镇压,那么就需要一颗新的神心。
而他,这世间唯一的神明,是唯一的选择。
先神之心出世的影响逐渐消失,周遭是朦胧的黑,像是一层黑纱将所有人裹挟其中。
他幻去神明吉服,他还不能让人认出来。在凡尘,没有神君,他只能是贺云州。
大道已灭,只有他守着破碎的旧规则,妄图修复。
便是身死,亦要重建。
腰间的平安符一松,落入布满灰尘的泥上,却留着一节纤绳牢牢系在他的腰间。
精致的绣花已经磨破了些,缠在在其中的微薄法术露出来,灵巧缠上玉阶,如同生了触角般拂去玉阶上的沙土。
昏暗的天地之中,唯有这一抹亮色。刚刚抱着的必死决心忽而颤动一瞬。
他还有一个妻子,叫妍娘。他不舍的解开那道纤绳,脑海里满是她的模样,欢脱时 ,沉静时,如同初生的幼崽般的一双水瞳。
手上却怎么也解不开来那道绳子,缠得真紧。贺云州拧眉,手下失了方寸,发泄一般扯去。
他原本就要告诉她,告诉她谁是神君,告诉她以往种种是他不好,告诉她何为夫妻,何为爱。
他愿意在神域布好花圃,愿意与她共同再守候另一个万年,愿意每一夜都守着她入睡,愿意在每一次梦魇惊醒之时给她怀抱。
可是一切都没有了,变得来不及,成了万年共生后的仓促。
他没来的及告诉她就知道自己前路未卜,如果不久后他就要陨落,他又怎么能向她坦白。
平安符的细绳被他越扯越紧,牢牢系在腰间。
“玉阶,斩。”他颤声道,又在剑身落下后如同珍宝般将断落的平安符护在手中,藏进胸口。
他不能用神君的身份爱她,只有贺云州可以爱她。至少他还有一段时间,做贺云州。
他又成了贺云州的模样,一半的神魂去往通州镇压残局,一半在灵台内艰难修复。
他撑着玉阶站起,放眼望去,一片荒凉的边境如今更是寸草不生,他能感知到这里已经一个生灵都没有了。
他捡到贺成溪,分出了半枯竭的神力救治。
因为修习过仙术体质不同,冥界于此相距也远,贺成溪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大哥。”贺成溪睁眼,遍身的疼痛感袭来,犹如挑了百来担水似的。
“那位高人修复成功了吗?”他本能觉得情况不好,还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贺云州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扼住了两人的呼吸,默认一个更加糟糕的境况。
良久,贺云州才道,“冥界与凡间的结界彻底破了,不久的将来,如果无人制止,这里将变成一片炼狱。”
破碎结界中的妖风吹来,湿漉漉带着某种阴寒的气息,穿过甲胄从毛孔中钻入体内,歧途凝结住流动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