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神君(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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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前,极海。
这是一个辨不清五指的夜,人们追寻极乐的脚步从未停止过,从万年前到现在。
极海闪烁着灵辉,撒下的每一缕月光,每一处粼粼波光都现出人一生都求不到的极乐,洞房花烛的喜
悦,金榜登科的荣耀,诱惑古往今来无数的人。
无边的黑闯进几点亮光,打破极海的平衡。
是一队逃难来的村民,几个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拖家带口的带着老人小孩。
“阿大?这是啥?”
打头阵的男子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们只会在庄稼地里刨食,连年的干旱加上今年的大洪水,彻底断了将土地视为性命的农民信仰。
被唤作阿大的老头借着火光警惕看着平静祥和的一大片广阔的水域,鳞鳞闪着波光。
他是村里的乡约,是极有德行脸面,受人尊重的老者。
那片水域翻腾着,滚滚浪潮翻涌,极海贡献出世间少有的宝物,却能引出人们最黑暗的贪欲来。
阿大将火把靠近极海水面,照见了珍酒佳肴,找见了珊瑚宝石,照见了豪华宫殿,照见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一个农人,先是抛弃了土地,变成了一个流窜的无所事事的人,为了活命四处刨食。一旦有一点火星子,就像是盛夏里晒了三天烈阳的干草,只需轻微的火舌舔舐,便能自燃。
那只干瘪的,布满年老青筋的胳膊颤抖着,火把掉入极海之中,“嗤”的一声灭了。
静得可怕。
阿大颤抖着,恐惧缓缓消散,掺杂着狂喜,交织着贪婪将整个人吞噬。
“是极海,极海,哈哈哈哈哈哈,俺找到了极海,吃肉喝酒,穿金戴银,如做神仙的极海!”
他的反应如痴如狂,身边的青年汉子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可一切,都在阿大从极海中捞出一整只烤羊,飘香的美酒,串成晶莹一串又大又圆的珍珠,只在说书的那里听过的珍宝金冠时,变得戛然而止。
对阿大的癫狂感到的恐惧就像是笑话,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火把掉在了地上,闪烁了几下湮灭了暗红的火。
唯有一个汉子,点燃了身上的火折子,为他一起逃难而来的妻子,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制造一些亮光。
他想上前取一些吃的,连夜的赶路,已经有三日未曾正经吃过东西了,饿了只是嚼一些路边的野菜。
“阿青,不要去。”妻子害怕,一手抱紧怀中的婴孩,一手抓住丈夫的胳膊。
“别怕,我们吃一点,只是求生。”男子去了湖边,极海献上的东西琳琅满目,可他选了最不起眼的饼。
一块,足够活下来就行。
他将妻孩安放在一块石头旁,背靠着石头看不见光怪陆离的极海,看不见痴狂得如同茹毛饮血野人一般的村民。唯有他们一家,温馨而感怀的分饼而食。
“阿青,这是个好地方,我们可以把其他村民也接过来,这里没有灾祸。”
妻子小口嚼着饼,一顿饱食至少能让孩子多喝几顿奶。
阿青却皱眉,他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古有财多人善变,更何况这样一个无穷无尽的聚宝盆。无需劳作便有吃有穿,只会使人变得懒惰,不在遵循祖宗礼法。”
他接过妻子吃剩的一半饼,分了一块收起来,而后才嚼起剩下来的,“过了今夜我们便带阿盐走,离开这里。”
周围吃饱的村民听到这话,以阿大为首便围了上来,如同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不是被饥饿驱使,而是贪念。
“青小子,你要走?”阿大的语气已然改变,他像是这片极海的主人,看着不打招呼来去自如的不速之客。
阿青将妻儿护在身后,垂着头道,“是,阿大也不该留在这里。从小就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样不劳而获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这话在他们未曾享受到极海带来的佳肴之前说,说不定还有几分效果,可如今,尝到甜头的人们怎么可能放手。
两方交谈,并不能达成一致。阿青坚持要带妻孩离开,村民们坚持要留在这里。
阿大转过身去,苍老的面庞上皱纹飞舞,忠厚朴实的耕作人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并不擅长的密谋着。
“阿青,你要走就随你吧。只是连夜逃难,你们在这儿睡一夜再走吧。”
阿青没有拒绝,他搂着妻女背靠着这块巨石沉沉睡去。
黑夜里,两声巨响,有暗色的液体缓缓顺着石缝,顺着沙砾流向极海,将所有的温热换作冰凉的湖水。
许久,才有人颤抖着出声,“阿大?我们杀人了!”
随身带的挖野菜的镰刀掉到地上,用来养家糊口的农具成了凶器,纯善的农人成了凶手。
苍老的声音响起,透着冷漠毫无悔意,“哼,死伢子非要出去,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这片极海,难道还能属于你我吗?”
“这个地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里的宝贝只属于活着知道它的人。”
阿大转身,他没看见黑暗中的几双眼睛辨不清神色。
这里的宝贝的确只属于活着知道它的人。
后半夜起了风,呼啦啦吹响湖水,遮去打斗的声响。
天亮了,这里更美了,内里清澈见底的湖水盛着天下至宝,湖边一圈河水洇成了嫣红色,淡淡的飘着一层浮沫。
湖边没了生机,唯有那把生了锈的镰刀沉在了湖水的浅谈上。
每一个遇见过极海的人都曾妄想着成为它的主人。群起而争之的最后结果便是,那最后一个庆幸夺得所有权的人被吞噬在浪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