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神君(48)
“过来睡吧,今天都累得很了。”说是一丝都无察觉是不可能的,贺云州应当是受了伤。
尤其实在玉京山顶,那一箭射出,唯有她离得最近,在他怀中一同搭箭。千钧的弓弦,拉扯的过程中臂膀上的肌肉轻微颤抖着,似是到了他的极限。
玉阶射出的那一刻,弓弦嗡鸣回弹,耳边传来他如释重负闷哼,握着天门弓垂下的手臂依旧颤着藏在斗篷下。
他的脸色似乎从她醒来就不大好,与以往不同,总是恹恹的往她身边靠。
与情感上的相依不同,更像是瘾君子一般不由自主便靠上来,莫名的冲动失去理智,如同窗边那个吻。
他病了,妍娘下了自己的结论。
“贺云州,过来睡觉了。”她爬到里侧,用力拍了拍外面的干净被褥。
垂散的发丝去了簪环,柔顺的披在肩头。她就那样直视着自己,做出邀请的姿势,甚至有些翘首以盼的拍着床。
他就这么走过去,像是被牵了线的听话木偶,亦步亦趋跟着她的指引。
他心中隐隐发烫,像是冬日回暖之时晒了暖阳的猫儿一般,每一根皮毛都想舒爽炸开。
他施了术法将里侧的被子去除霉味,卧榻里侧传来一股温馨暖意,夹杂着术法形成后的雪松气息。
不知是紧贴失去一半神魂的舒适,还是这一日真的是过于劳累,眼皮沉沉垂下,没有顾及睡前的打坐修行。
“贺云州,你病了吗?”客栈的床铺不必世子府,没有帐帘遮蔽,灯光恍然,妍娘的脸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晰。
“要不要叫大夫……”只看见一张嫣红的嘴,靠的越来越近,熟悉的气味令他安心。
他合上眸子,在撑不住,像是终于湍急河流之上落水之人终于找到一株浮木。
“或许吧……”或许他病了,可这六界之中没有人能将他的病治好。
几万年的过往,有的人忘记了,可他记得。六界之中那些光明的,肮脏的,神需得一清二楚,靠着一颗道心,背着该背的锅,企图将清明散落。
记得的过多,好的坏的全数寄存在心里,活得太久,他的报应来了。人心不死,道心不生,可他的心有些不听话,将一杆天平隐隐倾落,让他也开始为自己的过往感到害怕。
大荒里那只妖怪,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最近几日,却时常能想起他,每每想起,情绪便暴躁起来。
可今夜两人同眠,竟成了他几万年来最安稳的一夜。是落到了实处的,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感知到身上重重的被褥,忘却杂陈琐事的一夜好梦。
落雪透过窗纸亮进屋内,如同天明。
虽然没有帐帘的保温,可妍娘盖着那层红被觉得有些热意。她习惯了一个人住,现在即使隔着两层被子,也有暖意源源不断的从外侧传来。
以往与贺云州不多的同房而眠,多在她醒是就看不见贺云州的身影了。
可今日不同,外侧的被子鼓起,一如贺云州寻常行事,他的睡姿也极为端正。原本如冰原一般不近人情的脸在睡着时竟有几分乖顺,与贺成溪更相像。
妍娘的轻微动作没能吵醒他,倾身向他那侧探去。
“贺云州……”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发,那人却一丝都不动。
是睡着还是昏迷?
从贺云州回到军营时就时常看见他力不从心,或是谈论公事时突然的走神,脸色骤然惨白,正如现在。
妍娘探出两根手指,凑到鼻尖时被一把捉住。明明是一同睡的被子,可贺云州的手却像是冰窟里出来的一般,连传温都迟钝许多。
他的眼神扫过来,疲乏感尚未除尽,“别怕,还没死。”
妍娘后知后觉的将手撤走,塞进自己的被窝,嘴硬道,“我没怕,只是要是死在我床上,传出去不好听。”
她等贺云州回话,等了许久却不见贺云州说话,急切投去一个眼神,刚被强行唤醒的人此刻垂着眼皮又开始昏昏欲睡,状态极差。
屋内炭盆里的炉灰已灭,余烬已冷。她将自己的一半被子扯到他身上,私心将自己的暖意一并传递给他。
门外敲门声响起,“大哥,大哥你开开门,昨夜传讯给太子,给了咱们一百骑!告示我写好了,集齐了人问心八层塔明日就能动工了!”
少年力气极大,将门拍的轰然作响,便是睡死过去也能被吵得从地里钻出来。等不及贺云州出去,便被楼下飞奔而来的小二拦住请走。
“贺小世子,要是人人都如您一般,我们这白玉京不到一年就被人拆了。楼下备了京城菜肴,您还是楼下等吧。您请……”
交错的脚步声下到楼梯,渐行远去。
贺云州听见敲门声,只觉得灵台之中混乱一片浆糊一般,听见问心八层塔才清明一两分。
他刚起一般,身旁便滚来一个重物牢牢压在身上。
动作间带起被窝里的暖风迎面而来,睁眼便是妍娘一张急迫的脸,整个上半身竟就这样压着他,迫使他重新倒回了那只长枕上。
她面色不虞,压低声音,却有语速极快,“你要去那座塔里?”
贺云州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塔里塔外,如今塔能不能造起还另说。
见他不答,妍娘只当他应了,越发焦虑却又说不出阻止他的理由,狠狠锤了一下贺云州。
“你不是纨绔嘛?”原本温柔的人发起脾气来怎样都不够凶狠,在贺云州眼里成了娇嗔,“现在改着学……人家当救世主了?”
她讨厌救世主。那些高贵的品格,通透的大道,没能把她渡走,却将她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带走,而留给她只有痛苦和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