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神君(55)
花梗上的血顺着他的手滴答到地上,人群沉默一瞬,紧接着沸腾起来。
那是妖啊,他们竟然看见妖了!
人声鼎沸淹没了妍娘的声音,她说,“我不是妖。”
可没有人听她的,他们像是被控制住的傀儡,机械重复着同一种声音,将她埋没在里面。
这里,比满是白骨的极海更恐怖,比幽魂遍布的冥河还要阴冷。一张张空口白牙就要把她吞噬。
药铺里用来救人性命的刀被握在手中,她看见那人一脸戏谑地靠近她。
“这妖来药铺,定是因为作恶时受了伤。让我们来看看这无恶不作的妖,她身体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可是与我们一样只有一条命呢?”
她躲避着闪着寒光的锋刃,但四周的人群水泄不通,她没有地方逃。
“不要……不要……”
“我不是妖……”
“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她撞进一个带着浅浅松柏气息的怀里。来玉京山许久,鼻腔内充满的都是空气中的香烛味,她许久都未闻到他的味道。
周围的人群都被他震得倒了一地,那柄匕首“叮”的一声被插在了医馆的牌匾中央,粘着的血顺着重力在悬壶与济世中间滴下。
落地有声,好生讽刺。
“我不是妖怪……”
贺云州抱着怀里的人,她是胆怯的人,从不敢离自己太近。可现在,那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寻到了庇护所的小兽。
“嗯,你不是。”他努力得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柔些,将人从地上抱起,牵过她的那只手。
手上的茶花被人强行拔去,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正汨汨往外流着血。他的唇触上去,怀里的小兽惊恐的一哆嗦,然后抱得更紧。
贺云州的心像是被绵密的小针,一次又一次的戳进。
他看着周围重新围起的人群,还有恼羞成怒爬起的药铺里的人,一双双恶毒的,探究的眼神看着他怀里的人。
“贺世子!你怎可与妖魔同伍!”
“是啊,那可是妖……”
“莫要被她骗了……”
“世子快过来!把那妖女杀了!”
恶语像是浪潮一般不停息的飘来,妍娘尝试捂起耳朵,却毫无作用。她感受到有一只胳膊把她慢慢往外推。
她惊慌抬起头,他不要自己了?
望进的是一双无限温柔的碧水秋瞳,让她慢慢平复心情。
“我听你说,”四个字,像是定心丸一样让她安定下来。贺云州将她阻隔在千夫所指之外,只余下大氅内的一片安静天地。
四周的叫骂侮辱声消失,凝结一层淡淡的真气层。
“是……是药没有了,我来抓药……”她哽咽着,脸上的泪在空气中结成粘腻的一片,抬手下意识去擦。
贺云州截住她的手,他的眉皱着,下意识就让妍娘以为那是嫌弃。可接下来他却用里侧的衣物轻柔擦拭着,认真的神情与炼丹修道无异。
“我……我,是他们,他们常伴庙宇神像前,求的竟是谋人性命的愿望。”一双泪眼抬起,几簇睫毛黏在一起,楚楚可怜。
“是药店里的人,他们说,外来人触犯天怒,强行射开天门,如今又造八层塔叨扰神仙。若是上天有罚,那就罚进塔之人就好了。便是,便是贺小世子死在里面,能平息神仙之怒,也算是功德一件……”
贺云州的补药喝完了,她来药铺再抓点儿药。药铺里面没人,她这才往里间寻人,听见了他们恶毒的言辞。
她当即就与他们辩论,刚开始小二还有所顾忌,两眼往外一看,见贺家大世子并没有跟在她身后,立马就变了面孔。
口舌之争变成了推搪,妍娘一时不察撞到了香案上,来不及遮掩手上的伤口就被他们看见了缤纷开出的茶花。
她涉世不深,看不懂他们眸中突然的转变是什么意思,从恐惧到试探再到疯癫的快意。
她没来得及跑,就被拎着衣领扔到了街上。不等他们的吆喝,就有一圈人围上。
正如同现在这样,他们围在一起,见贺云州没有同他们一起讨伐妍娘的意思,便将他们归在一起。
“贺世子,你回头是岸。”说话的是一个老人,中气十足,好像站在那里就代表了他那方的正义。
“贺世子与妖女同床共枕,早被她迷惑啦……”
“说不定塔里的贺小世子也是个妖怪,真真亵渎神明啊……”
一时间,唾弃谩骂声,垂首顿足惶恐声,立时要拆了问心八层塔的话语层出不绝。
“带我去看一看。”贺云州要看一看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敢收折人性命的香火。
挡在药铺门口的小二被他一掌震的老远,半天爬不起来。
后房的香火旺盛,长明灯点着的供台上,供奉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士模样,神龛上写道“上清童子”。
一个药铺,不供奉药师神像,竟然供着一只铜钱精。
跟进来的小二一脸狐疑,看见贺云州抬起手的时候,奋不顾身挡在塑像前。
“你!你们想干什么?”他虽然有些怕,可依旧挡着,死死护住神像,“我跟你们说,我家上清童子可是很灵的,贺世子就算是你,也不得冒犯仙家……”
贺云州从他颈侧看了一眼那张惟妙惟肖的塑像脸,做的的确精致,堪称俊美。只是那双眼,狭长有神,似乎眨了一下。
“一个精怪,竟也能称为仙家。”
贺云州抽出玉阶,一箭劈了香案,贡果滚了一地。抬头再看神龛里的上清童子像,依旧是似笑非笑一张狡猾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