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神君(65)
“成溪,你如何了?”
贺云州坐到床边,兄弟两个也不必拘礼,掀开被褥查看他的身体。
贺成溪已经醒了,只不过神色不似从前,细细看来,不只是登塔失败历经苦难,更多的是迷茫,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现在。
他不是没有听见,塔里的仙人带着面具,视他们如蝼蚁;塔外的百姓,自甘堕落,追名逐利,自私自利。
被他视作珍宝挡在身后的人,恨不得戳他一刀;而所谓的妖怪,陪伴塔内,与他交心,为他丧命。
“大哥……”他嗓音喑哑,避过贺云州递来的热水,将手里的铜钱捏的死紧,看向贺云州的眸光一片迷惘。
贺成溪记得,这样的情绪只在父亲死后大哥性情大变时出现过。他温柔的母亲突然严厉,他不再是自由自在的贺二世子,而是王府唯一的希望。
就像现在一样,他被迫上了战场,自愿进了塔内,但好像任然不济于事。
贺云州端着茶杯的手收回,神色淡淡,“后悔了?”他撇过弟弟手中的那枚铜钱,心中大概有了数。
年轻气盛的时候,一片赤诚最好交朋友。
只是那个铜钱精,罢了,竟是个真性情的。
窗外的风吹进来,比落雪的那几天更冷,屋檐上滴滴答答落着阴冷的冰水,外面是一片烟雨迷蒙中破烂的庙宇。
人人都躲在家中,灰暗得如同人间末日。
“没有。”少年躺在床上,他才十七岁,无论是血肉还是灵魂都是受伤最好恢复的时候。昨夜敷上的药粉,今晨就结了薄薄的一层痂。
他说着无妨,但灰暗的脸色上交织着不知所措。
“哥……”他颤声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冥界,过奈何桥忘却一切得新生。”其实他也没数了,冥界剥离了先神之心的碎片,摆明和神域大道作对,转生的轮回应当也乱套了。
“那如果不是人呢?”贺成溪摩挲着手中那枚铜钱,上面覆了一层黑色的脏,怎么也擦不干净。
从被压在废墟中到惊醒前,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那张脸,看见一只又一只的纸鹤嘴里呱呱吐着铜钱,直到把他淹没。
——傻人有傻福。
五个字轰然作响一直回旋在他脑海里。每一次都能看见他脸上斑驳的脂粉脱落,眉间一点淡淡红痣,一双狡黠的眼。
明明是个坏人的样子啊,却将那柄厚重摞起的铜钱匕首插到了仙人的胸口,跟着他一起“离经叛道”了。
贺云州接过他手里的那枚铜钱,与先前接触时不同,现在拿在手里感受不到一丝的波动。这是一个死物了。
贺云州的唇蠕动两下,出声道,“他和普通的精怪不一样,一般的花草精怪都是原本就有生命。可这位,应当是在千万载人使用的过程中觉醒。只要有人继续使用钱财,或许再过多少年,他就又回来了。”
他的话不知有几分真假,贺成溪垂下眼睫,将铜钱穿好小心挂在腰间。
他等那个小道士回来再与他论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贺云州出声,在一片萧瑟中像是黑暗中亮起的最后一星火光。
镇子里的人对他们避之不及,只是因为他们的世子身份不敢造次。在他们眼里,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还带来了一个不知是人是妖的女人。
他们热切的盼望着他们的离去,妄想曾经平静富贵的生活重新回来。
“这里落败,我们最后的希望也被打破。”贺成溪垂下头,久久沉吟一声,“我去通州城,去帮帮太子殿下,虽然是以卵击石,但总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妖邪肆虐人间。”
贺云州顿了顿,算下来六界之中,神域只有他一人。剩下的五界,分别为人,妖,冥,仙,魔,各自有一片先神之心的碎片镇压做结界。
妖界与冥界偷了先神之心的碎片,仙界又袖手旁观,大有与他们狼狈为奸的意思。
只剩一个魔界,可名声并不大好,那个世界听闻武力至上。法力高强者为王,法力低下者为奴,从来不讲道义礼法。
这样一想,妖,冥两界的碎片已被集齐,一旦仙界半推半就献出,只要魔君一点头,颠覆大道就指日可待了。
一想到这里,贺云州便焦躁起来,若不是神魂碎裂法力大减,他也不会放贺成溪去塔里,自然是软硬兼施,不会让仙界的人有这样的念头起来。
可现在,神魂与受体融合的越好,他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
“我们……”他深知贺成溪过去大概是不会保全自己的,此次来凡间生出的私心让他想要出口阻挠。
“大哥,”贺成溪打断他的话,一双眼眸不再是十七岁少年的飞扬,多了历经千帆的沉稳。
“你不是我大哥吧。”他勾起一抹笑,淡淡的好像早就猜到了。
“我不是个傻子,不是随便一个梦里高人的假话便能骗过去。哥哥,你知道很多东西,你让我隐隐感觉到,我们正在经历的恐怕不仅仅只是结界破裂的事情,”他坐正身体,郑重地直视贺云州。
“哥,我和御峥殿下会全力配合你的,我们要活下去。”
贺云州的话全数堵在喉咙里,他一开始把这个便宜弟弟当傻子,想着糊弄过去。后来,就像一颗树,发芽后长出第一片叶子就再也阻挡不住与春天的直接接触。
一颗冰封冷漠的心解封,他变得柔软,知道妍娘是妻子,贺成溪是弟弟。
贺云州顿了顿脚步,遵循大道,神域中人下到凡间是不可以揭露自己的身份的。可他现在确是以神君的身份与贺成溪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