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鳗恋爱(18)
他们没有给她压力一定要考高分,没有要求她要赚多少钱,不会拿她跟任何人比较,却无条件满足她的需求,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拥有。
他们只是朴素地希望她健康快乐,默默支持她,然后在必要的时候榨干自己为她牺牲。
夜风跌进这小小一方院子,月光在呜呜风声的庭院里流淌出一地银白。
听完这一席话,杨思琼既安静,又低落,仿佛月色里岿然不动的树影。
门口的灯倏然亮了,徐建国端着一盘炝炒鱿鱼,一盘蚝烙走出来,放下冒着葱香与热气的盘子,他把手里的筷子分给母女俩。
他盯着眼睛红彤彤的女儿,想着,杨不烦要是跟广佑叔那一家子比,事业上是很平凡。还贪馋,缺点全是随他。
可那也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平凡就平凡呗,谁叫他也是个微不足道的爸爸呢。
话又说回来,孩子从小多贴心啊,连个叛逆期都没有。今天她妈生日,她提前买了金项链,还悄悄咪咪去村口定了蛋糕,她绝不是那种只懂索取的孩子,现在一家人住一起,劲儿往一处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徐建国坐下来,催促:“先吃,凉了不好吃了。”
等母女俩都动了筷子,徐建国笑呵呵地说:“我昨晚看短视频,里面庄子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木匠去森林看到树就砍,有的做桌子,有的盖房子,但是某天看到一棵歪脖子树,长得高大却奇形怪状,啥也做不了,木匠很生气。”
“你们猜庄子怎么说的?
母女俩不约而同望向他。
“庄子说,无用之用方为大用。歪脖子树对木匠没用,所以逃过一劫,没人砍。其实人也是这样嘛,对别人有用的人,常常是要被砍掉,被牺牲掉的。一棵看起来没用的树,不能盖房子,不能做椅子,但是它长到最高最大,它不用当桌子当椅子,它就当树,自由自在,当它自己。”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嘛。”
杨不烦被安慰到了,忍住泪,想起很久以前看到一个说法,人要证明自己是没有尽头的,证明自己过得好、有用,其实就是执着于自己的工具性价值,可人不是工具,人是人啊。
执着这些只会不断异化自己。
她咀嚼着脆嫩的鱿鱼,胶原蛋白弹糯,在口里和葱鲜香爆开,滋味好极了。
徐建国看向忧心忡忡的杨思琼,说:“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咱一家三口待一起多好,我看那些嚼舌根的,就是眼红呗。再说了,年轻人谈恋爱分分合合多正常嘛,是姓江那龟儿子没得福气,配不上咱闺女。”
说完再看向女儿,“以后咱找个更好的,我看那姓江的小子就不咋地,天天拉个脸,跟随时拉裤兜子里了似的。跟他说话我都害怕。”
杨不烦哭笑不得,点头道好。
杨不烦夹了一筷子蚝烙给妈妈,“妈妈,今天我偷偷喝了奶茶。”
“我吃完饭就刷牙。”
杨思琼沉默良久之后,好似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去深圳那天,我就该把你接回来。”
临睡前,杨不烦被爸爸叫住。
“知道你妈为啥去深圳看你吗?”
“做胃镜。”
徐建国摇摇头,“那是说给你听的。”
“有天晚上她做梦,梦见你过得很不好,急急忙忙要去看你,才找了个借口。”
徐建国又说:“你妈最怕你受欺负。”
徐建国是入赘的,他入赘没两年杨家父母就去了,其实他们原本有两个儿子,在一场车祸里全没了。
二老深受打击,积郁成疾,从此一蹶不振。
两个哥哥意外去世,父母病弱,杨思琼一个姿娘仔撑起全家,接二连三的打击塑造了她往后越发隐忍坚韧的性格。
那时候家穷,又没有男丁,她受了很多冷眼与排挤,根本也不想结婚的事儿。
后面杨家父母病得不行了,才动了招仔婿的心思。潮汕男人鲜少有入赘的,所以徐建国这个外省仔才有了机会。
当时也是机缘巧合经人介绍,两人相看,一下就对了眼,徐建国不在意入不入赘,只要两个人心意合,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婚后他们的生活一直很和美,虽然穷了点儿。
早些年潮汕没有移风易俗,还比较团结排外,他没少被人叫做“讲普通的”。加上家里男丁稀薄,杨不烦是个女孩儿,人前人后更是受尽了“生不出儿子”的奚落。
杨思琼受了很多重男轻女的歧视,生下杨不烦之后,毅然决然做了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定:再也不生了!
她不想女儿吃她吃过的苦,不想女儿被儿子欺负,要把家里所有的爱和资源都给女儿。
这在当时真是不可思议,全村都劝,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徐建国当然支持,他连入赘都不介意,自然对一定要生儿子继承香火这种白骨森森的男权叙事感到乏味。儿子是虚无的权柄的象征,远不及活生生的女儿的幸福来得宝贵。
徐建国看向女儿,“人生不如意是常事,我和你妈这大半辈子都过来了,能不明白吗?你这辈子还长着呢,一时的不如意会过去。咱家虽然不富,茶饭总是不短,还怕你回来多吃一碗饭?谁家孩子谁心疼,我家孩子不是非得在外面当人上人才叫成功,到父母身边怎么就不叫成功了?”
“谢谢爸爸。”
这是杨不烦回家以来,感受到家和爱的浓度最高的一天,父母的爱真是没有道理,没有其来有自,没有条件。
他们好像天生就有爱人的天赋,是爱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