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鳗恋爱(85)
可是却冰冷,空洞,没有人气。
很不幸,江其深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看起来软弱,但其实是硬骨头,并不贪图富贵。
这令他恐慌。
也令江国恐慌。
江国威缓了好一会儿,心里轻蔑地想,认识不到钱的价值,是穷人最显著的特点。穷人思维很害人。
他们不知道这笔钱有怎样的购买力,是因为他们没有,没有就自然想象不到。
而江其深正斟酌着措辞,准备跟江国威摊牌私生子的事。
过去几个月什么也没查到,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这会儿索性打明牌,看看他怎么应对。
此时,阿姨推门走了进来。
后面还跟着条雪白的狗,江国威听见动静,眼睛一下就笑弯了,起身“嘬嘬嘬”,过去把狗抱起来。
“我二儿子洗香香了,来闻一哈臭jio洗干净没得?”
狗“汪汪”两声,趴在江国威肩上笑嘻了。
阿姨也笑,对江其深说:“小江总你看,老江总给小狗取这个名字,我去宠物店都不好意思叫出口,人家都笑……”
老张难以置信:“就叫‘二儿子’吗?”
阿姨点头。
江其深打量那条狗。
小时候他养的狗也是雪白雪白的,头上一对黄耳朵,毛发蓬松,笑起来很阳光,这只也是。
应该有八分神似。
原来上次赶巧听了一耳朵的“二儿子”是这么回事,难怪查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但这个乌龙没有娱乐到他。
反而一秒唤醒了他的创伤,他的狗早就被江国威做成狗肉煲了,连同当年的他一起。
他又想起那场漫长的斗争,性格里所有柔软的部分,都被他践踏过,所有美好的品质都被他烹煮过。
江其深微笑,眼神里带点儿闪烁不定的阴鸷。
江国威抱着狗踱过来,哄孩子一样,偶尔又打量一眼江其深的神色。
过会儿状似无意地说:“这狗训练过,会牧羊,你给小杨送去。女娃儿嘛,给钱不行你就说几句好听的。”
“我看小杨乖巧,对你言听计从,不见得能跟你别扭多久,你先服个软,给她个台阶下。”
江国威心虚。
脑子里浮现出当时杨不烦来家里的情景。
当时聊完彩礼那些事,他心里高兴,无处诉说,就打给老战友。
说完儿子结婚的事,他先自贬一番:“这个儿媳妇经济条件不得行的嘛!”
老战友顺着他的话说:“你又不满意了嗦?”
江国威故意说:“不满意又能爪子嘛?我勒个儿子,从小到大就很有主见,合适的女娃儿一大把,他非要选这个,就依他噻。”
“我看人家两个多合适的!你还要多少钱嘛,你花得完不嘛?你莫一天到晚弯酸,嫌弃这个那个,话都遭你说完了。人家小江上回带来我看了,我心里满意,好得很,懂事大方,学历也高的嘛,说话也好听。”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哦。”
“那你天天炫耀人家屋里给你送羊?你说你还要爪子嘛?人家父母亲也是多通情达理的,也不贪你的钱,人好就行了噻。说个难听点儿的,有勒个女娃儿在,你父子两个关系都要好得多哦。”
然后江国威就开始笑,笑着一迭声说了几句“没有没有没有”,说完之后,他全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就是这种人,想炫耀的时候,赖话自己先说,好话让别人后讲。
自谦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表扬。
这心里话由别人嘴里说出来,听进耳朵里自然美妙三分。
只不过小杨不知情,心里怕是有芥蒂了。他们两个分手估计也跟这个有点关系,他发的消息小杨都没回。
所以他才专门去找了个一模一样的狗。
一方面是想缓和父子关系,这是他对当年丢狗事件表达歉意的方式;一方面是希望挽回儿子和儿媳妇的关系。
一举两得,然而他都做到这样了,儿子却没有反应。
于是他把狗放下,把话又说了一遍。
江其深语气平淡,话却尖酸:“给小杨干什么,她又不吃狗肉煲。”
两个甲方打架,场外的老张和钟阿姨连忙打圆场。
江其深想,他的劣根性谁都可以嫌弃、拒绝,只有江国威必须蘸着他的痛苦全盘接受。
除开公事,再没交流的必要,心理上也早就了断过了。那之后他们也没什么联系。
尼采说过,世上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江其深的视角就是这样,虚惊一场的海啸,然后缓缓退潮。唯一误伤的只有杨不烦。
……
酒廊的空调温度很低,落地窗外的海浪在沙滩上无声卷成白沫,又簌簌回到深蓝色的褶皱里,天气真好,礁石上的牡蛎壳都反射着潮湿的光。
杨不烦被他冷静的叙述吸进去了,这短短的五分钟时间好像凝固了,故事结束,她猛地抬起头,有种从海底拔出来呼吸的窒息感。
江其深以前从不跟她说父母的事儿。
原来他也是可以说的,但现在说,还不如不说。
她后悔来这里了。
她望着外面的海岸线,大海真宽啊,真大啊,此刻的辽阔广博,显得她真是太渺小了。好像她的计较也渺小,不识相。
“原来那半年你发生了这么多事呀,真厉害,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忙啦。”
杨不烦唇角上扬,脸上却呈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无聊,好像她并不关心眼下发生的一切。
喝完咖啡,她开始咀嚼这盘炸鱿鱼圈,有点软了,味道好像也变了,黏在喉咙,吞不下去直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