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不顺眼(86)
钟在问她:“够吃吗,不够吃再下。”
陈雾圆说:“够了,我刚才吃得挺饱的,好像你没怎么吃,一直在吃花生。”
“我习惯了,”钟在起身倒了杯饮料给陈雾圆,说道:“小时候家里经常没饭吃,我爸喝酒赌博,不管事。我妈就给我们喂生花生,吃习惯了。”
陈雾圆第一次听说他家里的事情,问道:“‘你们’?你还有其他兄弟吗?”
“有个姐姐,”钟在说:“同母异父,比我十岁。”
他寥寥几句,陈雾圆慢慢地拼凑出钟在的童年,家境不好,父母应该都不管他,不然也不会让他上十七中。
从没人管的小混混,饿得需要偷花生吃,到考上高中,自己开店,这条路钟在肯定走的不顺畅。
怪不得她每次见钟在他眼睛都熬得通红,怪不得宋杰锋说他要是没有这股劲,人早就垮了。
钟在今天似乎很有兴致,说道:“小时候一周总有几天饿得睡不着,自己半夜偷偷哭,当时最大的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陈雾圆问。
钟在说:“弄死我爸,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在小时候经常会觉得自己马上要完了,活不活到明天都是未知数,当时最大的愿望确实就是临死前把钟实才也打一顿,搞死他最好。
陈雾圆呼吸一滞,想起当时在十七中校园墙上看到的评论——“啤酒瓶开瓢见过没?”
她说道:“要是我,我也哭。”
钟在给自己倒了杯酒,示意陈雾圆举杯。
陈雾圆举起杯子,钟在和她碰了一下,“别哭。”
他像在和朋友聊天,持重平静地说:“不过再苦,现在也熬出来了。我以前不信什么苦尽甘来,现在也不信,不过倒真觉得一句话说的挺对的,路是一步步闯出来的,即使再困难只要往前走,人生没有过不去的槛,过了这座山往前看,前面是不一样的风景。陈雾圆,新年快乐,我敬你。”
他仰头干掉一杯白酒,喉结滚动,颈侧青筋绷起,突出着沿着脖颈蔓入衣领,像树木扎根在贫瘠地里,为了获取稀薄的营养,根系向下拼命生长。
昂扬,充满野性和生机。
陈雾圆后知后觉他今天说这些是为了安慰自己,他应该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听钟在的语气,他应该是很久没提起过这些事情了,陈雾圆曾经去打听过他,没有人知道这些过往。
哪有人揭开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疤,却只为了安慰别人一句,告诉她人生没有什么过去的坎坷。
话说的如此简单,“陈雾圆新年快乐”,可是你快乐吗钟在?
在你小小年纪学着做饭的时候,为了赚钱喝酒喝到吐的时候,大雪天在走廊的转身,被造谣说傍富婆的时候你快乐吗?
陈雾圆握紧筷子,压低声音,尽量平常地说:“嗯,谢谢,新年快乐。”
她低头吃饺子。
夹起一个,发现碗底有个荷包蛋。
溏心蛋,中间的蛋黄微微鼓起,圆润可爱。
陈雾圆怔愣住,心脏猛然抽疼发闷到难以呼吸。
她想起来高一晚自习的时候钟在问她:“你要出国?”
陈雾圆那时候点头,过了一会,她几乎是当着钟在的面在白纸上写下对丑丑老师的回复,
“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助,以后别再给我写解析了,抱歉。好好学习,加油,祝你前程似锦。”
血液中冒出酸涩感,陈雾圆咬了口荷包蛋,溏心蛋软糯,她眼前模糊些许,忽然后悔,当时拒绝得太果断了。
陈雾圆眼眶有些发酸,她起身低声说:“我去趟卫生间。”
钟在点点头。
关上门,陈雾圆拧开水龙头,流水声潺潺,她低着头洗手,冷水划过手掌。
她好像终于懂这些天自己面对钟在时心里的空茫感是什么了,可能是后悔。
是觉得如果当时我站出来替你解释,你就不会看我不顺眼,我们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是觉得如果我当时没写句回绝的话,如果没有默认那个谎言,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觉得钟在变了。
从前钟在对她,从来没有这么拐弯抹角过,叫她的名字,给她奖牌,一切都坦荡大胆,以至于陈雾圆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的喜欢。
不会是像现在,扯一大堆理由,忽冷忽热,隔着好多屏障。
陈雾圆的脊背弯下去,涩感涌上眼眶,就几十秒,她洗了把脸,平复心情,让自己不要露出太明显的异样。
陈雾圆关上门出去,钟在回头看她,目光像轻薄的雪,很淡,但日积月累,似乎落在身上也变的很厚重。
反正就这一个眼神,陈雾圆大概知道他看出来,也没有再强装没事人,过去说:“刚才想起我爸了,我过来的时候和他吵了一架。”
可能也不算吵。
钟在嗯了声,没问什么,安静地听着,又给她添了杯饮料。
陈雾圆说:“其实我本来跟他就有矛盾,所以他高一的时候才想让我出国,让我走远点。”
刚开口,陈雾圆就后悔,对于钟在来说,高一的事情应该是根刺。
钟在算得上平和地说:“嗯,我知道。”
他确实知道,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当时他也问过陈雾圆。
陈雾圆一时间想不到该说什么,沉默地吃了会饺子,低声说:“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对不起钟在,当初我家里突然要让我出国,有些事情我没办法回应,才让你别给我些解析了。”
她说完,又道谢:“当时,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