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城(51)
“姑娘,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琴心似有所感,抬起头果真看到荣茵醒了,忙端起一旁温着的茶水,给荣茵润口。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荣茵还记得自己躺在小佛堂里,耳边一直回荡着母亲的话。
“姑娘,您都昏睡三天了,一直说胡话。那天范妈妈把您送回来,当夜就发了烧,大夫说是风寒入体,忧思过重。”琴心三两句交代完,又从碧纱橱端来碗清粥,“您肯定饿了吧,大夫说您刚醒肠胃虚弱,吃些清粥小菜才好,这山药粥一直在小火炉上炖着,可软烂了。”
喝完粥,天变成了青色,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亮了。昏睡了三天,荣茵脑中一片清明,过去的许多事变得清晰明朗,她歪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盯着丹桂出神。
想到在小佛堂里母亲说的话,泪水又忍不住的滚落,荣茵环抱住双膝,将额头置于膝盖上,慧能大师,她都快要将这个人忘了,如今又想起来。
她出生的第三天,平素身体健朗的祖父突发疾病而亡,祖父的好友慧能大师来府上替祖父做法事时说祖父是被人克死的,而这个克死祖父的人,就是她。
祖母深信不疑,叫慧能大师批了自己的八字,结果居然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父亲不忍将自己送走,就依祖母的话关在偏僻的栖梧堂里不得出去。
栖梧堂里只有奶娘和两个小丫鬟,她是不受宠的主子,就连下人都看不起她,送过来的饭食常常都冷了。五岁那年奶娘解事出府,她连唯一可以撒娇的人都没有了。八岁那年定了亲,她能出去了,可大家都不喜欢她,嫌弃她不识字,嫌弃她不懂规矩,都离她远远的。
她不喜欢这样,于是什么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就做什么,像个男孩子一样的淘气,爬树、捉鱼、逃课,她想证明自己是特别的,而不单单是为了出风头,她只是想……让大家都看得到她记得她。
她不想再被人遗忘了。
等荣茵再次踏出栖梧堂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这次的病又缠绵了许久,荣茵比刚回府时更瘦了,连衣裳都撑不起来,簇新的方领杏黄底披袄松垮地挂在身上,风一吹,直往里灌冷气,琴心心疼地悄悄抹泪。
十一月十八,刚好是槐花胡同在开元寺做法事的日子,今年荣府捐了一千两银子,比去年还高出四百两,郑杨两家也比去年捐的多,对来年的春闱抱了很大的期望,其他人家大大小小也捐了不少。
罗氏正跟王氏说着话,看到荣茵过来,不自在地转过眼,语气生硬:“你带着的是什么?”
第31章 法会法会
荣茵看看琴心抱着的佛经,迟疑地道:“是为哥哥抄的,希望他事事如意……”父亲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那是她与母亲之间的伤疤,不揭还能心平气和,揭了只怕又是万丈深渊。
“你哥哥的事不用你操心。”罗氏有些不高兴,叫琴心把佛经拿回去。琴心为难地看着荣茵,没有动。
“母亲是怕我害了哥哥是吗?”荣茵唰地白了脸色,眼神怔怔地灰暗下去,罗氏跟王氏一样,信了慧能的话,觉得她会克哥哥。
罗氏移开视线,态度坚决:“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荣茵难受地点点头,对着琴心艰难地开口:“拿回去吧,用不上了。”
马车停在垂花门,丫鬟婆子捧了不少做法事要用的香烛和灯油,还有换洗的衣裳和用具。今年捐的银子多,法事也比以往要大,需要连做三天,王氏一早就和郑杨两家商量好了住在寺庙里,直到法事结束。
徐婉莹从垂花门出来,笑着道:“婉莹也抄了不少佛经,一些是为大表哥抄的,盼望大表哥在春闱中能取得头筹,也为祖母和大舅母抄了一些!”
罗氏一听就很高兴,忍不住夸赞:“还是莹姐儿懂事,你祖母没白疼你,待你大表哥中了举,也有你的功劳。”
收拾妥当,一行人就上了马车。
荣茵依然跟荣荨坐一辆,里面虽然烧了炭盆,琴心怕她冷,还是准备了汤婆子。
荣荨也是好久没有见到荣茵了,她被罗氏禁足,任何人都不能去看望,进进出出的只有大夫,今日一见,没想到人瘦了这么多,担忧地问:“三姐姐好些了吗?”
荣茵抱着汤婆子,还有些咳嗽,苍白着脸笑了笑:“已经无碍了,四妹妹不必担忧。
“又看向荣荨脚边的箱笼,里面装的都是佛经:“四妹妹打算求什么,抄了这么多?”
荣荨下意识地遮挡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掩饰般笑着道:“没什么,就是求华哥儿平安长大,还有大哥中举之类的,贪心抄多了些。”
开元寺在定安门外,坐落于宛平和大兴的远郊,是京畿最大的寺庙,香火旺盛。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虽然通了官道,但路还是不好走,泥泞不堪,等到了开元寺,已近午时,山门前挤满了马车,临近过年,大都是前来做法事的。
知客师父得了消息,早早地等在山门前,安顿好车马,却不急着领众人去上香。
杨家和郑家来的人也不少,冷风一吹便站不住了,派了随行的管家问道:“师父,这是等什么呢?天寒地冻的,还是早些上了香回居士林才好,不然夫人小姐们都要冻坏了。”
知客师父念了一声佛号,指着官道远处行驶而来的马车说:“陆阁老今日来点长明灯,等他进了山门我们再走,大家稍安勿躁。”
徐婉莹和郑玉屏、杨素素共乘一辆马车来的,下了车也聚在一块儿说话,听了知客师父的话,感到疑惑:“什么陆阁老?我记得本朝阁老里没有姓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