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帝后老两口(103)
昭然笑眯眯介绍道:“这位是盛家小公子,盛叔放。”
那张生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叹道:“你姐姐着实是有才之人,可惜这世上难有女子立足之处。”
一位贡院书生竟能对女子处世共情,昭然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他们的境遇又何其相似。
张生又道:“我当然不会对她闭门不见,那些人自知比不过她,便专心挑她别处的错误。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盛叔放皱眉质问:“那你当时?”
“幸好她没硬闯。”张生叹了口气说,“我的身体当时,怕是都硬了。”
此话一出,三人再没了声响。
张生继续诉道:“十年寒窗,我成绩还不错,今年放榜之时,我是中了的。但还没来得及回家告诉母亲,他们又将我的名字划去,说因我身体有缺陷,不能胜任。”
昭然打量了他一圈,正想说你除了瘦点,能有什么缺陷,忽然想起这是梅为的身体,只得作罢。
他自嘲地笑道:“我天生右手有六指,他们说有碍观瞻。”
“……这也能?”盛叔放没忍住,看直了眼,虽然一直知道这里头门路深,没想到竟如此粗浅无礼。
张生苦笑道:“那日,我得知这件事后,气急攻心,便喝了床头本是买回去帮地里驱散害虫的药。”
“但是没想到怨念太重,走不掉。我便把贡院大闹了一番。”
盛叔放鼓掌:“闹得好哈哈哈,那群劳什子就该被吓吓,真以为没人能治他们了嘛。”
张生接着道:“阴差阳错,我遇见了梅为。他比我幸运多了,一举中榜,连路升迁,一时风光无两。”
昭然对这样的事可太熟悉了,虽已知结果,但还在心里捏了把汗。
之后的事,便是梅为遭人嫉妒陷害了吧。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人人都羡慕这盛况,却不曾看到这无非是劝人奋进的虚妄。像梅为这样才华横溢,却无权无势之人,登了天子堂又如何。
扬名或许要许久,但落败只是一瞬之事。
怪不得古人常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失足,可太简单了。
梅为一贬再贬,遭人排挤,就算有有心之人,也被他面前横挡的权势给吓得生生驻了足,不敢接近。
昭然问:“所以他要你替他复仇?”
张生摇摇头,“他说这是人性,改不了也躲不了。只怪他锋芒毕露,不知藏拙,少年意气,一心只想做出些事迹来,太张扬了。”
“他受够了,说既然我想试试,就给我这身子去试。反正他是心灰意冷了。”
昭然心里像被剜下一块,虽不认识梅为,但少年本该张扬,他又何错之有!
这故事像是钝刀入肉,一点一点割去年少者的热烈,非要叫她认清这残酷的世界。然后连同心中的悸动,一齐埋没。
“这事简单。”闻启沉默着听完,知道这人并无伤人恶意,爽快道,“我去给杜季让说,让他下旨,禁止歧视身体残缺之人入仕。只要不影响上任,多一两根手指,少一两根又有什么关系。”
“你?”
张生问得委婉,其实本意就是: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给点脸就忘了姓了。
昭然笑嘻嘻给他解释:“这位呢,你有所不知,还是勉强能和上头那位说上话的。”
说来更令人唏嘘,张生和梅为用生命去换取的一次渺茫的机会,他们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实现。到底令人怅惘。
闻启笑着看她,“莫要谦虚,你也是。”
“啧啧啧。”盛叔放觑了两个虚伪的人一眼,仰头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果子,“再给我来俩。”
闻启横了他一眼,转身去敲牢门,“想好了想好了,快点放我们去见杜季让。他把我们关在这儿一声不吭什么意思?我真的要骂人了。”
狱卒听这阵仗吓了一跳,为了避免他继续在牢房里对当今年皇帝过大逆不道的嘴瘾,踌躇了下,在堵上闻启的嘴和叫老大来之间,选择把门给打开。
他小心翼翼瞅了两人一眼,依照之前的指示,躬身给两人指了条路。
于是昭然和闻启就在盛叔放的满脸“不公平”和梅为一脸呆愣中,大踏步去见那个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人。
人生嘛,就是我看你不公平,他看我不公平。
昭然小跑两步快速跟上闻启,悄悄问他:“当时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酒楼上死的那个书生?”
闻启双眼清澈,坦然道:“不知道啊。”
昭然奇道:“那你说他是贡院的?”
闻启表示天经地义:“我只是觉得他散发的气体太臭了,联想到读书人都是几人一间客舍,谁愿意房里住了个茅厕?”
“……”
咱还是礼貌点吧。
闻启双手负背,走得器宇轩昂,似乎不是从牢房里出来,而是刚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士一民,打下了胜仗。
昭然很想劝他善良。只见他鼻孔朝天对来人说:“杜……”
来人立马截断这不恭不敬的狂妄之词,谦卑道:“陛下在宫中宴请百官,让您过去就行了。”
“成天开宴席,浪费。”
闻启在狱卒惊恐的眼神中,若无其事地走出去,甩下一句。
昭然跟在他身后,歉笑着朝狱卒欠了欠身,指了指自己的头,示意他可能脑子有点问题,就不要追究了。
一路穿花拂柳,莺歌燕舞,场面只比前一晚更盛,昭然不由地感叹。
对此,闻启评价道:“他整日关在这里,不搞些花里胡哨的,岂不是要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