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帝后老两口(26)
人死后多多少少与世间有所留恋,或不甘,或不舍。
去世的人不愿离去,活下的人不愿忘记,两者之间便牵牵连连起一丝白线。
昭然给这个东西起名叫挂碍。
因为别人看不见,她索性就自己命名。
挂碍有长短,有粗细,分颜色,执念越深,存在越强。一头连着在世之人,一头连着已故之人,成为他们一生最后的牵绊。
她见过很多次,也说不出来是好是坏。
当年闻启和隔壁老头也被迫牵连着一根。
曾有谪居卧病的诗人,整日哀怆苦吟,似是形单影只,昭然却能看见他旁边有对饮之人,白线为媒,红袖添香,阴阳相隔,彼此为伴。
也曾有心死气衰的人,愤恨而去,恨不得再不相见。却被白线拘束着,被迫不得轮回,一阴一阳,彼此无天日地互相折磨。
手上这根线虽是同样性质的阴物,但却并未与她生死相连。
“花姨,这……”她举起手腕,正想问,却又想起花姨看不见,问也白问。
花姨和老苗是宫里老人,杜季让篡位后,也跟着帝后搬到小重山,自此一直服侍他们,从未弃离。
昭然猛地想起。
那日屠山,不是说无人生还……
她本就能看见生魂,莫不是……
“咚”的一声,昭然举着右手就朝着两人的方向磕了个大的。
她这大礼吓得花姨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过来扶她,“祖宗,你又怎么了?虽然我看不见,但你师父说过你能看见一些东西我知道。”
花姨忙顺着她的话头解释。
“你昨天说买了个野魂,还跟我显摆手里什么东西,说今天顺着去找就行了,是想问这个不?”
昭然双眼含泪望向花姨,泫然欲泣,声音哽咽道:“杜季让屠山,山中无人幸免,您和老苗……”
她转头悲怆地看了眼老苗。
被差点上一炷香的人连忙朝地狂呸三声,“我俩活得好好的,别咒人啊。”
这件事,她不问,两人原都不打算坦白的。
屠山前一日,厨房里食材不多,两人于是决定去宫里偷一些,好巧不巧,荒唐地躲过了这一劫。
满心欢喜以为不用吃土豆和萝卜,大包小包回来时却没人再能咽下一口。
花姨说得有些羞赧,却忽然被女孩跳起来环住脖子紧紧抱着。
“咏言……”
她怔愣了瞬,拍拍昭然的背。
昭然空出另一只胳膊,眨眨眼看向老苗,他却扭捏地故作不屑,站在一旁。
抖着腿忍了片刻,哎了一声,也千般不愿地勉强过来跟着两人埋头抱在一起。
这些年也不容易。
真好啊,还有彼此。
屋内无风,昭然手腕上的细线却动了动。
线绷得不紧,能轻易这样拉扯,只能说……
那位卖身鬼,有些急不可耐了。
而这种交易,最忌讳超时。
第13章 买魂一首体面送给自己
“好了好了,我们要留些体面才是。”花姨被这一抱弄得涕泗横流,最是她哭成飞流直下,她却反过来让两人留些脸。
剩余两个扭捏鬼,最要脸面,哭完反应过来,皮都快臊没了。
“你师父说,修道之人总要保持些体面。”花姨用腕上布料擦过眼角,叮嘱道,“以后可万不得再如此跳脱了,你也长大了……”
三人聊了这许久,门外意外的一点动静没有。
风吹帘动,松木送香,昭然倏地用中指和无名指夹起案板上一块骨头,对准帘后扔过去。
鸡骨凌空而过,速度快到破风发出阵响。
嚯,我这好身手。
昭然心中满意道。
因为一直没聊到关切问题,她也没戳穿门外的人。
“进来聊聊?”昭然冷道。
花姨心中讶然,她也早也发现了门外之人,不过是山里的女侍,并未多留意。
没想到有脑子的昭然也能如此敏捷。
此女是当年屠山唯一幸存之人,叫怜儿,当日花姨和老苗挨着翻尸体,她命大,藏在一堆尸首下方。被发现的时候抖成了筛子里的绿豆。
都是同生共死的人,后来昭然也回来了,没人管她,便一直留了下来。
她倒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未出半点差错。
两人都有些功夫在身,怜儿一柔弱女子造不成什么威胁,每回也只敢在门外候着,便成了习惯。
他们也没想到山上还有一日能这样热闹。
怜儿毕恭毕敬埋着头掀开门帘,轻声道:“我,我无意偷听,只是想问花雕鸡还差些什么料,我好去取来。”
花姨见状柔声道:“不差什么了,你回去吧,今日休息一下。”
怜儿埋头含胸,应了声诺,小步退出去才转身,全然是宫里调教出来的好仪态。
昭然只是一动不动盯着她,一双眼睛倒是生的好看,楚楚可怜。
直到被花姨伸出初具藕节形状的小胖手在眼前晃了晃。
“体面,不是拉臭脸,你是要冻死谁?”
昭然回过神来,撇了撇嘴,没甚在意地笑道:“我去看看我买了个什么鬼。”
倒也是稀奇。
这一年学习的知识告诉她。
人分三魂七魄,三魂指天魂,地魂,生魂。
前两者常居于外,死后生魂离体合归于一,七魄散尽,与之聚首,成为命魂。
而生魂又称守尸魂,一般在坟地附近驻扎,在坟头看门一般。
昭然看见的被她称为“挂碍”的白线便是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
人死时,七魄先散,三魂再离,散不尽,便成了挂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