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书(156)
皇帝笑笑:“说来,这阮家常年在外领兵,从来不理朝事,结果阮云夷倒是和你相熟……他来见你时,也会来见你爹吗?”
“不,他只是来见臣的。”
敏锐如曹野,自是已经察觉到,皇帝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他再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门楣,会成为阮云夷被猜忌的缘由。
而光是想到这一点,曹野便感觉浑身血液凉了大半。
若是过去,以曹野狡黠,断然不会让皇帝看出什么,但偏偏如今他肺火入心,心绪一起,胸口便是窒息难耐,纵然忍得脸色发白,最终也还是漏出了两声咳嗽来。
“看来爱卿的心思还是太重了。”
见曹野咳得停不下来,皇帝也没有苛责,只是颇为玩味地注视他,等他咳完这一阵,终是慢悠悠说道:“妖书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外头人人都在说,这场火是天兆……先前聂言也说了,既是天兆,那便要让它落在实处,否则,岂非让这大陇的江山社稷都落了旁人口舌?”
曹野满口腥气,根本说不出话来,喘息片刻方才说道:“皇上忧心的事臣明白,只是,如今寒冬将至,阮将军的伤也还未养好,实在不是出兵的好时候。”
“在京为官三载,曹野,朕倒是头一回见你发急。”
神启帝端坐在榻上,语气如常:“阮云夷是朕亲封的神火将军,朕自是信他的,但是,现今流言纷纷,曹野你说,是让百姓们继续说,这神火是京中变天之兆好呢,还是让他们期待一场神火将军的大捷好呢?”
话说到如此地步,曹野已经再顾不上许多,直接跪倒下去:“当年辽州之战,乌梁便是看准了我方将士不善在冬日作战,这才会攻其不备,而那时,也多亏了阮天青老将军严防死守,这才没有让辽州失守,如今,乌梁盘踞灰鹞岭,此地本就易守难攻,加之北境风雪将至,到时滴水成冰,寸步难行……皇上,阮将军身为神火将军,必能给你带来大捷,但此事实在不能急于一时!”
“你想让朕等到来年春天?”
终于,皇帝的脸色冷了下来:“朕可以等,但民间那些流言蜚语会等吗?今日他们都敢将朕的乾清宫给炸得粉碎,若再等下去,岂非是让这些贼人骑到朕头上来放肆!”
盛怒之下,神启帝一把拍翻了手边的茶,曹野给那茶水溅了一脸,却仍是不肯起身,坚持道:“皇上,只要再等几月……再等几月就好了,如今,若是就这样让阮将军带兵出征,万一路上碰上了风雪,只怕,对百姓也无法交代。”
情急之下曹野虽是语出不祥,但却是义无反顾。
事到如今,只要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今日死在这里,只要能让皇帝出了这口恶气,说不好,就不会让阮云夷在寒冬腊月出征北境了。
然而,出乎曹野意料,皇帝听了他的话却是不怒反笑,说道:“曹野,你救了朕性命,朕不会因你失言就苛责于你,我知你不像你的父亲,想做个好官,既如此,在阮云夷和江山社稷之中,你应当知道该选什么……抬起头来,看着朕。”
急火攻心下,曹野胸口剧痛,却也只得强撑着起身,抬头望去,在他面前,年轻的新帝目光冰冷地俯视他,冷冷道:“不过,你可知当年,你父亲陷害庞熙一家被流放,不但庞熙夫人李氏因难产而死,庞熙幼子更是被乌梁人掳走,从此下落不明……现今你父亲一死,庞熙在朝中的亲信几回上奏想要将此案翻案。曹野,你身在刑部应该知晓,若是朕下旨去查你父亲,不但是你,连你弟弟也会受牵连,曹嵩更是会被剥夺封号,开棺戮尸,甚至,还会连累你曹家后人。”
一瞬之间,曹野想到自己过去在刑部翻阅过的那些旧案,不由得浑身冰冷,他知道皇帝的言下之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而皇帝见状却似是颇为满意,笑道:“不过,朕说过的,你救了朕性命,许多事朕会为你做主。今日之后,你不用担心你弟弟,天火一事不会牵连他,朕还会给他留一个工部侍郎的位置,至于你父亲过去所做种种,朕也可以既往不咎,保住你曹家门楣……这些,你都不用忧心,但是有件事,全天下只有你能为朕做。”
说着,神启帝抬手,一旁的太监小跑上前,为曹野呈上了一只方盘。
而其中端正放着的,却是一道黑犀牛角的圣旨。
那一日,曹野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御书房里出来的。
他或许在宫阶那里摔倒了,以至于腿上流了血,但曹野根本毫无印象,他最后零星的记忆,是他因为咳嗽倒在了宫门口,而早就焦急等在那里的裴深立刻便扑了上来。
一夕之间,曹野花了两月才勉强养回一些的身子再度崩溃,回到府上的当晚便发起了高热,只是,无论换了谁来,他的手都紧紧地抓着那卷圣旨,不肯松开。
曹野的病来得凶险,咳血之症周而复返,一夜之间,咳出的血便积出了小半盆,若非是皇上关照,绝不能让曹野死去,太医险些就要让裴深直接去准备后事。
之后连着两日,太医院最好的药用下去,好不容易才终是吊住了曹野的命,而第三日,京师里正下着瓢泼大雨,曹野在床榻上睁开眼,意识朦胧间,只觉得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裴深一直守在房里,见状奔到床前,焦急道:“兄长,你醒了!”
曹野满口腥气,恍惚中只觉得手指剧痛,一低头,发觉那卷圣旨还被他牢牢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