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书(185)
也难怪当日出了殿,聂言的脸色也不好看,恐怕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所以,面对曹野的质问,聂言直接将一切揽到了自己头上。
四下无人,聂言脸色漠然,低声道:“阮云夷得了封号后,在民间声望太高,百姓几乎将他奉为神明,功高震主,加之手下精兵强将无数……你难道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即便早有此猜想,但是,真的从聂言口中得到了验证,曹野还是不禁感到心寒齿冷。
阮家满门忠烈,阮云夷的兄长,爹娘,全都死在了北境,而他本人为了替神启帝平乱,更是险些直接送了性命……即便如此,皇上也还是疑心于他,早晚会和阮云夷清算此事。
天火不过是将这一切都加快了。
一想到当年,正是自己将这凉薄的皇帝从火场里救了出来,之后,更是帮他害死了云夷,还替他当了七年的罪人,曹野脸上终是浮现出痛苦之色,身子一软,几乎是跌坐在了囚笼里。
聂言看着他淡淡道:“无论那妖书是谁所为,此人都应该很清楚,皇上早已在猜忌阮云夷,甚至在妖书出现后,皇上也并没有别的选择,在那时,让阮云夷去北境收复灰鹞岭就是当时平民怨,定民心最好的办法。”
“无论此人是谁,他一定十分了解新帝的性子。”
心绪起伏之下,曹野心如刀绞,若不是死死捏着拳头,几乎要当着聂言的面呕出血来,不得不吃了两颗孔雀给他的药丸才将随之而来的咳嗽给压了下去。
七年前的事已成定数,无论他再如何后悔苦痛,云夷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只是他还不能心灰意冷,因为,还有人在外头等着他。
想到勾娘弯下的双眼,想到孔雀和南天烛的吵吵嚷嚷,曹野咬紧牙关,缓了片刻后又问道:“那这一次呢?这一次的妖书是怎么回事?”
聂言一直盯着他,倒是也没想到,曹野竟是这么快就振作起来,笑道:“贤弟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当年阮云夷出事,要不是你那弟弟天天去请太医,一次次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还以为你要撑不住呢。”
“即便当时我想死,皇上也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
曹野冷笑一声:“你我都是要为皇上背负骂名之人,失去了价值才会死,聂大人,你还是想想,你现在对皇上而言还剩多少价值吧?”
如此一说,聂言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恶狠狠盯了他片刻,这才和曹野说起不久前京师发生的事。
其实,早在妖书出现前,神启帝的身体便已经抱恙,而这一切都始于大半年前的一次祭祖。
一如既往,皇室祭祖流程繁重,即便神启帝尚还年轻,祭祖后都不免要歇上几日,这本来也十分寻常,然而,朝臣们却很快发现,这一回,天子歇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
接连半月,神启帝都未上早朝,朝野上议论纷纷之际,后宫才终于传来消息,称皇帝这半月夜里常发梦魇,彻夜难眠,为此,还秘密摆驾去过几回太庙,据说,是特意去见神火将军的。
虽然对外妃嫔们都说,那是皇上思念这位护主忠将这才会梦魇频发,但是,经历过天灾的聂言心里却是明镜一般,他知道,阮云夷的牌位便供在太庙两庑之中,皇上多半是在祭祖时想起了七年前他因为猜忌就将阮云夷派去北境的旧事,这才会在一夜之间病倒。
这些年,百姓们因怀念阮云夷,四处兴建神火庙,民间有关阮云夷羽化的传闻越来越多,就连聂言都时不时会收到消息,称某处有仙蜕现世,而他便也是这样知道了那传言能占卜吉凶的仙人髓,暗中动了想要将它纳入囊中的念头。
可想而知,等这些消息传入宫中,皇帝听闻后难免心生忐忑, 最终积郁成疾。
“如此说来,皇上应当也就是在那时,让我动身去清查民间的左道淫祀……”
曹野立刻便想到了:“皇上应当也知道吧,仙蜕传闻遍地开花,神火将军之事不能再拖了。”
七年来,仙蜕流言在民间生根发芽,神启帝身为九五之尊,眼线遍布天下,又怎会不知?
只是,赐封号利用阮云夷稳固帝位在先,因猜忌阮云夷便遣他去北境送死在后,做了这一切后,即便找了曹野这个替罪羊,皇上骗得过天下人,却未必骗得过自己。
整整七年,他放任种种流言在民间疯传,本就是在刻意回避有关阮云夷的一切,只是,随着仙蜕传闻越发剑走偏锋,皇帝最终还是不得不管。
而自然,曹野这颗被他闲置了七年的棋子,也终于到了要派上用场的时候。
聂言道:“皇上私下遣派你去调查仙蜕,但身体却并未好转,仍旧是夜夜梦魇不断,这几月来轻减了许多,先前我告假来越州,本也是要为皇上祈福。”
也是直到此刻,曹野才终于知道聂言身为首辅,先前为何能离京那么久,原来,竟是因为知晓七年前的内情,所以被皇上私下派出来求神拜佛,想要让神火将军不要再夜夜入梦来。
不过,就算是神启帝应当也没想到,聂言拜完了正神,最后一站竟是去越州拜五通。
也难怪,当日在越州他不希望被人认出来了。
曹野后知后觉,险些当场笑出声来:“这么看来,聂大人以公谋私的本事确实了得,自己信五通也就罢了,竟是还要替皇上信一信……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以皇上的状态,或许如今管不了这么多了。”
而闻言,聂言也只是淡淡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第二封妖书一经现世,皇上才会忍无可忍。”